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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明月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要偷偷放走林星?是真心,還是假意?

是有意設局,還是真的坦坦蕩蕩?

好半晌,祝青臣和林星都愣在原地。

最後還是祝青臣先反應過來,伸手去扶他:“君後這是什麼意思?快把話收回去吧。”

謝明月幽幽嘆了口氣,道:“祝夫子應當也知道,林星在宮中過得很不好。宮人白眼欺凌,陛下對他又愛又恨,每每鬧起來,總是林星受苦。”

祝青臣卻故意道:“縱使他過得不好,又與君後何干?君後時時照拂,已是仁至義盡。說得再難聽些,君後與林星同在後宮,原本就該爭寵,林星過得不好,君後不該歡欣鼓舞麼?”

謝明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祝夫子何出此言?!”

他提高音量,言語之間隱隱有了怒意:“此事皆因我二人模樣相似而起,他為先,我為後,我才是那個惡人。他是受我牽連,因我受苦,我怎能踩著他的功勞歡天喜地?”

“如今我也身陷宮中,能護著他已是勉強,難保日後如何。我便想趁著尚有餘力,將他託付給祝夫子,求祝夫子帶他出宮,別留在這吃人的地方,不料祝夫子竟這樣想我。”

“倘若如此,我亦無話可說,還請夫子當做無事發生,切莫說與外人知曉。我自會另想辦法。”

祝青臣又問:“謝公子既然看出陛下對他又愛又恨,又怎麼敢放走他?”

謝明月別過頭去,語氣不屑:“蕭長旭的愛,一文不值。”

他似乎有些賭氣,但還是竭力維持著平靜。

“祝夫子大可以放心,蕭長旭昨夜才鬧了一場,他憋著氣,這幾日不會來找林星。幾日時間,足夠林星離開京城。”

“待幾日後,蕭長旭再問起來,我就說是我吃醋嫉妒,把人送走了。索性他現在還算喜歡我,縱使發怒,也不會殺了我。”

“我給林星準備了外邊小廝的衣裳,等會兒就讓他換上,跟著祝夫子離開……”

“明月。”

忽然,祝青臣喚了他一聲。

謝明月只當他還是懷疑自己,回過頭,正色道:“祝夫子放心,此事是我一手策劃,就算到時蕭長旭翻臉,嚴刑拷打,我也絕不會將祝夫子供出來。”

他沒有猶豫,乾脆利落地舉起右手:“若違此誓,便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祝青臣卻道:“你也是我的學生。”

沒有想到祝青臣要說的是這個,謝明月更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怔了一下,呆呆地看著他。

祝青臣按下他的手,定定地看著他:“我在學宮任職,只要你在學宮念過書,那你就是我的學生,我絕不會拋下學生不管。”

“我知道你是好意,覺得自己牽連了林星。若不是因為你,他也不會過得這麼苦。”

“可你從一開始就想錯了,此事本就不是因你而起,你無法決定自己的樣貌,更無法左右蕭長旭的所作所為。”

“他厭惡林星,是因為林星與他相識於微末,見過他所有狼狽的模樣。他如今貴為皇帝,而林星還只是冷宮裡的小太監,他覺得林星已經配不上他了,所以他才選中了樣貌相似,但是身份更高的你。”

“就算沒有你,蕭長旭也不會對林星有好臉色。”

謝明月神色微動。

祝青臣繼續道:“況且,就算今日,我成功帶著林星出宮,那之後呢?”

“蕭長旭只要稍稍盤問今日看守宮門的侍衛,便能知道今日此時,是我來了關雎殿,你如何瞞得住?”

“就算你我二人守口如瓶,嚴刑拷打誓不鬆口,林星隻身一人,無所依仗,又能逃到哪裡去?不出一個月,他就會被抓回來。”

是這個道理。

謝明月的臉色緩和下來,似乎被勸服了,卻又有些不死心:“祝夫子,難道就真的無計可施了嗎?”

祝青臣語氣嚴肅:“法子一定有,但絕不是我帶著林星走,把你一個人留在宮裡。你不想踩著林星上位,我和林星也絕不想踩著你出宮。”

林星用力地點了點頭,表情同樣認真:“嗯,我也是這樣想的,我不會丟下老師和謝公子,自己逃走的。”

祝青臣一手按住謝明月的手,一手牽起林星的手,將兩個人的手交疊放在一起,用力拍了拍。

謝明月垂著眼睛,思索片刻,終於接受現實:“我明白了,祝夫子說的有理,是我思慮不周。”

祝青臣朝林星使了個眼色,林星馬上緊緊握住謝明月的手,上前安慰道:“謝公子,你不要太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昨天晚上,在城樓上,我想不通,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後來老師跟我說,問題不在我的身上,我當然想不通。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林星抱著他的胳膊,認真地看著他:“你也一樣,問題明明不在你身上,你卻還是覺得你連累了我,想要幫我,說明你是個大好人。”

謝明月低著頭,低聲問:“你不怨我?若不是因為我……”

“當然不怨。”林星搖搖頭,“老師說的對,就算沒有謝公子,蕭長旭還是會欺負我。反倒是謝公子救了我好幾次,我分得清楚。”

謝明月抬起頭,林星傻傻地朝他笑。

兩張相似的面孔互相望著對方,就像是照鏡子一般。

他們內裡是一樣的,真誠、善良、勇敢。

罪魁禍首另有其人。

祝青臣早已經退到一邊,一掀衣袍,在桌案前坐下,又從桌上拿了塊點心吃。

祝青臣啃著點心,一臉欣慰地看著他們:“說開了就好,別總想著犧牲自己、保全對方,就算到了最後關頭,也必定有轉機。我們再合計合計,說不定有法子保全你們兩個人呢?”

兩個人對視一眼,不知為何,忽然都有些臉紅。

謝明月垂下眼眸,林星抬手摸摸腦袋,結果不小心碰到了額頭上的大包,疼得直抽氣。

謝明月沒忍住想笑,翹了翹唇角,又怕他生氣,快走幾步上前,走到祝青臣面前,輕輕喚了一聲:“夫子。”

他改了口。

先前只喊“祝夫子”,帶著姓氏,不過是個尋常稱呼。

現在喊了“夫子”,便是要拜師了。

他跪坐在祝青臣面前,端起案上沒喝過的茶盞,恭恭敬敬地雙手奉給祝青臣:“事急從權,一盞清茶,就當是我的拜師茶了,萬望夫子見諒。”

林星震驚地睜大眼睛,還有這一出呢?他昨晚在城樓上都沒敬茶!

林星反應過來,連忙上前。

可上茶的宮人哪裡知道他們要拜師?就只放了一盞新茶在這裡。

林星翻遍桌案,最後學著謝明月的樣子,端起一盤點心,奉到祝青臣面前,一本正經:“老師,這是我的‘拜師點心’。”

“好。”祝青臣一手拿起點心,一手接過茶盞,“好好好。”

先喝茶,好像不太對。

先吃點心,好像也不太對。

兩個學生伸長脖子,認真觀察,他到底要先吃/喝哪個?

祝青臣猶豫片刻,同時將點心和茶盞湊近唇邊。

一起來!

學生多了,端水也是很重要的!

藍色的小光球掛在他頭頂,一閃一閃,變幻著五彩的光芒,為他慶祝。

“臣臣,白月光和硃砂痣都是你的學生,你無敵了!誰能贏你?誰能贏你!我宣佈,從今天開始,‘關雎殿’正式改名為‘祝夫子的學生殿堂’!”

“咳咳……”祝青臣聽見它的話,差點被嗆死。

兩個學生忙不迭上前幫他拍背:“夫子……”

祝青臣對兩個學生擺了擺手:“不妨事,不留神嗆到了。”

系統又自信滿滿地說:“對了,你昨晚不是還在發愁,剛來這邊,沒有可以一起造反的大臣嗎?我當時就說謝明月可以拉攏,你還不信。他又是世家子弟,背靠世家,到時候你和他裡應外合,造反穩了!”

祝青臣好不容易才緩過來,又被它這話驚到了。

兩個學生一左一右,圍坐在他身邊,將他簇擁起來,擔憂地望著他。

“我沒事。”祝青臣放下手裡的東西,清了清嗓子,“我們心裡都清楚,此事罪魁禍首是……蕭長旭。”

既然學生們對他推心置腹,他也不打算再藏著掖著了。

祝青臣下定決心:“只要蕭長旭還在,就算你們兩個逃到天涯海角,都會被他抓回來。”

謝明月壓低聲音:“夫子的意思是……”

林星也馬上明白過來:“老師,是我想的那個嗎?”

“嗯。”祝青臣點點頭,“我是這個意思,你們以為呢?”

謝明月道:“蕭長旭此人兩面三刀、睚眥必報,面對相處多年的林星尚且下得去狠手,更別提前朝臣子與民間百姓。”

“我雖在宮中,卻也有所耳聞。登基不過幾日,他便罷免了朝中不少臣子,那些臣子歸鄉途中,有的甚至遭遇不測,只怕也與他有關。”

“我還聽聞,從前他與其他皇子外出狩獵,在山腳下農戶裡歇腳,主人家奉茶時不慎怠慢於他,將他錯認為其他皇子的侍衛。他因此記恨了許多年,前幾日還派人去找。所幸那戶人家早些年搬走了,這才沒有惹禍上身。”

“這樣一個人,確實不會輕易放過我與林星,造反確是最好的法子。”

林星點點頭:“我同意。”

蕭長旭就是一頭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只是這件事情太難了。”林星又有些失落,“蕭長旭籌謀了三年,才勉強成功,我們……”

系統在祝青臣耳邊催促:“臣臣,快,問問謝明月,謝家可不可以加入我們,快快快。”

祝青臣原本不想多問,無奈系統總是催他,他也只能看向謝明月:“明月,謝家……”

謝明月沒有猶豫,搖了搖頭:“謝家若可用,我便不會入宮了。”

“我原本也是識文斷字、出口成章的男兒郎,是要參加科考、入仕為官的。誰知蕭長旭一道旨意,讓家裡送我入宮。”

“入宮前夜,我便和家裡人徹夜詳談過了,他們不肯。謝家衰微,能用我一人,保住全族的榮華富貴,他們求之不得。”

祝青臣大概也猜到了。

若是謝家想反,早就反了,不用等到他來牽線。

他抬頭,看了一眼系統。

系統啞了聲,七彩的小光球重新變回藍色,安安靜靜地趴在他的頭頂。

“所以……”林星小聲道,“我們現在是三隻待宰的小雞,不用蕭長旭親自動手,隨便來個人,都能把我們的脖子扭斷。”

祝青臣抬起手,分別摸摸兩個學生的腦袋,安慰他們:“不必太過氣餒。蕭長旭如此行事,早晚自取滅亡。”

“等他自取滅亡,那得等多久啊?”林星道,“要不乾脆給蕭長旭下毒好了,毒死他!”

祝青臣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皇帝身邊隨從無數,用膳飲茶之前,都有試膳太監,你如何能夠一擊斃命?”

林星握緊拳頭:“那我就苦練武功,趁他睡著的時候,一拳頭把他打死……”

他很快就蔫了下去:“好像不太可能。”

一時間,師生三人相顧無言。

沉默片刻,祝青臣道:“此事我會籌謀,你們兩個留在宮裡,第一要務就是保命,其他的不要管,更不要自作主張,明白嗎?”

兩個學生齊齊點頭:“明白。”

謝明月信誓旦旦道:“夫子放心,我會照顧好林星的。”

“不對。”祝青臣糾正他,“你也一樣,自保為上,不要逞強。”

“如今蕭長旭對你和顏悅色、頗有耐心,不過是因為他還沒轉過那個彎來。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喜歡的可能還是林星,為了撇清自己,就一定會把所有事情怪罪在你身上,到那時候,你的處境會比林星艱難千百倍。”

“保護學生是夫子的責任,不是你的。你若心有餘力,便多照顧林星一些,若是沒有,便盡力保全自己。”

謝明月頗為動容,點了點頭:“是,夫子。”

“還有你——”祝青臣轉向林星,“別的什麼都不要緊,保命最要緊。”

林星一臉認真:“老師,我知道,他要是敢靠近我,我就把鼻涕抹在他身上,保管他看了倒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