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天地蒼茫,山河綿延。

越往西走,景色越發蒼涼。

祝青臣趕了五日的路,終於來到岐山附近。

他在一個歇腳茶棚裡把疲累不堪的馬匹便宜賣掉,又找到一個同去岐山的老大爺,搭上了他的驢車。

祝青臣坐在驢車上,靠著高高的茅草堆,抱著一大罐蜜餞,一口一個,吧唧吧唧。

趕車的老大爺熱情地問:“我看大人像是做官的,是要去見岐王殿下?”

“不是,我不是做官的,不過是個山野閒人,之前與岐王有過一面之緣,聽聞他出了事,特意過來看看。”祝青臣遞給老大爺一塊桃脯。

老大爺擺了擺手:“我不吃了,方才那塊還含在嘴裡沒吃完呢。”

“噢。”祝青臣只好自己吃了,“您老認識岐王?”

“那怎麼不認識?岐王殿下十來歲就來了我們這兒,人還怪好的,從來不加收賦稅,只可惜……”

老大爺嘆了口氣:“只可惜,岐王前陣子從馬背上跌下來,摔壞了腦子,現在還瘋瘋癲癲的。所幸陛下仁慈,讓他住在別院裡養病,還時不時派太醫過來看看。”

祝青臣配合捧場:“是嗎?”

蕭長旭的表面功夫做得還挺好的。

分明是他派人把岐王嚇得墜馬,結果倒變成他仁慈了。

看來他也知道,殘殺手足的事情傳出去不好聽。

老大爺又問:“大人也是宮裡派來給岐王殿下治病的?”

老人家似乎有些糊塗,剛問過的話,馬上又問了一遍。

祝青臣也不在意,再回答一遍:“我哪裡有這樣高超的醫術?我不過是見過岐王,過來看看罷了。岐王現在好些了嗎?”

“剛開始的時候可厲害了,發起病來跟瘋牛似的,到處亂竄,還撞人,十幾個官兵都拉不住,好不容易按住了,還得上手銬腳鐐,就差把人鎖進鐵籠子裡了。”

“現在倒是好多了,至少不會撞人了。”

“這樣。”祝青臣若有所思。

現在好多了,所以……

他應該是裝瘋吧?

祝青臣靠在茅草堆上,又往嘴裡塞了一塊蜜餞,嚼了嚼。

藍色小光球停在他的肩膀上,和他挨在一起。

正午日頭正盛,曬得人昏昏欲睡,周遭靜謐,只有偶爾一聲蟲鳴,吱嘎難聽。

祝青臣卻睡不著,離岐山越近,他的心就跳得越快。

若是岐王裝瘋,那一切還好說。

若是岐王真瘋了,那就不好辦了。

他不顧一切來岐山,把全部身家當做賭注,就是為了賭這一個可能。

祝青臣捏了捏拳頭,又開啟水囊,喝了一小口冷水,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要是李鉞在就好了——

他的腦子裡又一次閃過這個念頭。

祝青臣對系統道:“要是李鉞在就好了。”

系統瞭然道:“你又開始想他了?”

“嗯。”祝青臣一臉憂愁,點了點頭,“要是李鉞在這裡,就可以和我一起籌備造反了,我也不用把所有賭注都押在岐王身上了。”

“你倆造反都造出經驗來了,是吧?”

“是啊。”

祝青臣抬頭望天,萬里無雲,日光刺眼,照得人有些頭暈。

系統默默拿出自己的小螢幕,在上面畫了一道。

“臣臣,你來這個世界才剛滿八天,你猜你想李鉞想了幾次?”

祝青臣癟了癟嘴,不想理它。

“居然是一百次耶!”系統語氣誇張,“一百次!這還是你跟我提起的次數,你自己心裡想的,肯定不止一百次。”

祝青臣理直氣壯:“八天一百次有什麼多的?我想我自己的夫君,不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就是……”

正巧這時,老大爺停下驢車:“公子,到了,前面那個院子就是,我就不過去了,我怕被撞。”

“就是什麼?你說啊!”

“公子?到了!”

“噢噢,多謝。”祝青臣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掙扎著從茅草堆裡爬出來。

他把懷裡的半罐子蜜餞放在車上,又在罐子上繫了一個裝著銀兩的荷包,作為給老大爺的謝禮。

做完這些事情,祝青臣才向老大爺道謝離開。

祝青臣背上包袱,望著不遠處山腳下的小院子,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給自己鼓勁。

打起精神!準備造反!力爭第一!

祝青臣昂首挺胸,朝院子走去。

畢竟還是王爺,居住的院落不大,但是勝在清幽,適宜養病。

門前兩個侍衛看守,一見祝青臣來了,迅速拔刀攔下:“站住,幹什麼的?”

祝青臣後退半步,抬手行禮:“敢問此處可是岐王別院?岐王殿下可在?”

“你找王爺做什麼?”

“我乃岐王舊友,聽聞王爺不慎墜馬,因此特意趕來,探望王爺。”

“你……”

兩個侍衛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他。

祝青臣當然沒穿官服,穿的是一件天青色的舊衣裳,袖口衣領都磨得發白,還用竹枝做的簪子束著頭髮,看起來就像是在外遊歷的尋常文人。

謊稱是“岐王舊友”,倒也說得過去。

祝青臣一臉堅定,又向他們行了個禮:“勞煩兩位官爺通報。”

先見到岐王再說,他說是就是!

遠處傳來一聲鳥鳴,兩個侍衛對視一眼,指了指面前的山坡:“王爺不在屋裡,在那邊山上,你想見就直接去見吧。”

在山上?

祝青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順著他們所指的方向看去。

春意盎然,山坡上雜草叢生。

祝青臣有些猶豫,指著山坡,回頭再問了一遍:“王爺在山上?”

“是。”兩個侍衛同樣堅定,“就在山上,你想見就直接去見。”

“好,多謝兩位……”

祝青臣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遠處似乎有風吹過,半人高的野草如海上波瀾一般,朝他湧來。

他撥開野草,一路小跑上前,卻始終沒看見人。

別說人了,連人影都沒有。

奇怪。

祝青臣環顧四周,小小地喊了兩聲:“岐王殿下?殿下?”

忽然,好像有什麼東西勾了勾他的衣角。

祝青臣疑惑回頭,下一秒,一個黑影從草叢裡竄出來,猛地撲了上來!

“嗷!”

祝青臣扭頭想跑,結果才剛轉身,就被高高大大的男人鎖住腰,直接抱了起來。

“救命!”祝青臣兩隻腳騰空,奮力蹬腳,“李鉞,救我!統統,救我!”

系統衝上前,狠狠撞在男人的手臂上:“臣臣,我來了!”

男人牢牢地抱著祝青臣,站在原地,不動如山,任由祝青臣掙扎。

他只用一隻手就箍住祝青臣的腰,另一隻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臉頰肉,在他耳邊陰沉沉地威脅道:“京城來的貴客,謊稱是我的朋友。你不認得我,我可認得你——”

祝青臣愣了一下,難道他早就暴露了?

不應該啊,他就是一個小學官,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怎麼可能?

現在也沒辦法了,反正已經暴露了。

祝青臣腦子轉得飛快,話也說得飛快:“岐王殿下,我是祝青臣,是,我是從京城來的,但我不是來刺探情報的,我是來投奔殿下的!”

“殿下心思縝密,智謀過人,我在京中早有耳聞!我欲助殿下成就大業,今日謊稱是殿下舊友,實屬無奈之舉,請殿下切勿見怪,暫且聽我一言!”

祝青臣一口氣說完這段話,整個人都快沒氣了。

他喘著氣,等待男人答話。

可下一秒,只聽見男人強壓怒火道:“祝卿卿,我們都成親三年了!你還說我是你朋友!”

“成親三年?”祝青臣一愣,小聲道,“可我已經有夫君了啊,我夫君很厲害的。”

“那你看看我是誰?”男人再也忍不住了,“你還有哪個厲害的夫君?”

祝青臣回過頭去,呆呆地看著男人:“李……李鉞?”

男人薄唇輕啟,語調微冷:“上輩子殺豬。”

祝青臣眼睛一亮,歡呼一聲,直接跳進李鉞懷裡:“啊!李鉞!你果然在這裡!我果然沒猜錯!”

李鉞穩穩地接住他,定定地看著他,又說了一遍:“祝卿卿,上輩子殺豬。”

祝青臣不想理他,故意別過頭去,目光飄忽,假裝看天看雲看草,就是不看他。

李鉞託著他的腿,掂了兩下,抬高音量:“祝卿卿,你又不對暗號,快,上輩子殺豬——”

祝青臣抽了抽嘴角,強忍尷尬,對上下半句:“這輩子教書。”

確認過暗號,這位就是祝青臣常常掛在嘴邊的夫君、大名鼎鼎的北周武帝李鉞。

他們一起做過十幾個狗血世界的任務,祝青臣做老師,李鉞做反派,兩個人配合默契,所向披靡。

這個“殺豬”暗號,也是他們之前就約定好的。

“大反派,原來是你。”系統識趣飛走,“臣臣,那我先走了。”

“誒!”祝青臣還想喊住它,可是來不及了。

祝青臣總覺得怪不好意思的,轉回頭,臉蛋紅紅:“李鉞,我們能不能換一個暗號?”

“不能。”李鉞同樣認真回答,“祝卿卿,我喜歡‘殺豬’暗號,每次對暗號你都會臉紅,可愛,喜歡。”

“有沒有可能,我這是尷尬得臉紅。”

“也可愛,更喜歡了。”

李鉞把祝青臣放在地上,捏著他的臉蛋,委屈巴巴地問他:“祝卿卿,你說我是誰?我到底是你朋友,還是你夫君?你又從哪裡娶了新夫君?為什麼認不出我?”

不等祝青臣回答,他就自問自答:“我懂,我都懂,祝卿卿換了新世界,夫君也要跟著換了。我是上個世界的夫君,我是糟糠之夫,我是下堂夫……”

祝青臣認真地看著他,抬起手,摸摸他的額頭:“你是不是真的摔壞了腦袋?”

“沒有。”李鉞癟了癟嘴,低下頭,方便他摸摸。

“那你蹲在草叢裡幹什麼?故意埋伏我?”

“抓螞蚱。”李鉞取下掛在腰上的竹籠子,把裡面活蹦亂跳的螞蚱展示給他看。

蓋子一開啟,螞蚱就跳走了。

祝青臣更不明白了:“你抓螞蚱做什麼?”

“麻痺敵人。”李鉞一本正經,“那個蕭長旭整天派人盯著我,我在學司馬懿。”

“司馬懿是裝病,沒有裝瘋。孫臏才是裝瘋的,你又沒認真看書。”

“都差不多。”李鉞道,“祝卿卿,你還沒說我到底是你朋友,還是你夫君,快說!”

兜兜轉轉,話題又轉回來了。

祝青臣理直氣壯:“我剛剛又不知道你就是岐王。”

“那你現在知道了。”

“是夫君,行了吧?夫君,我的夫君,我有且只有一個的夫君。”

這還差不多,李鉞滿意了,張開雙臂,一把將他抱進懷裡。

祝青臣也乖乖地靠在他懷裡……

“等一下!”祝青臣忽然想起什麼,抬頭看他,眼睛都睜圓了,“孫臏裝瘋在豬圈裡打滾,你不會也去了吧?”

李鉞皺眉,反問道:“我要是在豬圈裡打滾,你還能要我嗎?”

祝青臣掙扎著,試圖從他懷裡鑽出來:“洗乾淨了就要,現在不……”

祝青臣話還沒說完,李鉞就按著他的腦袋,照著他的臉蛋,結結實實地親了一口。

“不行,現在也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