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主上,奴這就將他們打發走。”那掌事顫顫巍巍起身,抹了把額前的冷汗,正準備回到車隊前,將那少年與其身後的護隊們打發走。

卻見一道朱棠色翩躚如蝶,從那簡陋的馬車中一躍而下,奔至那少年面前,一整個環住,滿是小女兒的嬌態,“夫君,你沒受傷吧?”

張良一整個踉蹌住,後退了半步,好在他定力好,穩住了。

只是垂眸注視著少女的目光,莫名透著幾分咬牙切齒之意。

“主公,這跟預設的劇本出入有點大啊?”他撫了撫懷中少女有些零亂的鬢髮,貼著耳垂處,迅速低語了一句。

“臨時起意改的,咱倆湊一處,壓根不像是兄妹。”姬染月將下頜抵在他襟口處的竹青繡紋前,刻意壓低的聲音更顯散漫,似乎覺得張良的反應,十分有意思。

“下次再要這樣,主公還是先跟良通個氣兒才是。”天知道,他見她提裙朝他奔來時,環住他後頸的那一剎,心跳得有多快。

可當他反應過來,這又是她新設定的劇本時,又有多空茫。

就像膨脹到極至後轟然炸開的氣泡,只剩虛無。

“可是,我相信你啊。”姬染月的大半張臉都埋在了少年的肩膀裡,只餘一雙瀲灩含情目,專注地望著他頗顯瘦削的下頷骨。

張良:“……”

他能怎辦呢?

只能縱著。

“夫人放心,我怎麼會有事呢?”他一邊笑著,一邊不著痕跡地將少女扯遠了一些,否則他怕自己假戲真做。

“想不到小友看上去小小年級,就已經成家了。”

兩人眉來眼去的交鋒,落在旁人眼中,就是新婚小夫妻恩愛纏綿的日常模樣。

管事並未懷疑,還笑著向著張良誇了一句,“令夫人貌美,小友好福氣。”

張良只笑不語,姬染月羞紅了半邊臉,彷彿是覺得自己方才的猛撲過分奔放了些,便默默躲在少年懷裡,不敢抬頭。

“咳,內子平日裡有些害羞,所以——”

“小友啊,我也是過來人,明白!”掌事一副過來人的姿態,調侃道。

“你看這天色漸暗,我們車隊也得走了,多謝小友今日仗義相助,我們有緣再會。”

那掌事拱手,已是送客之意。

再刻意糾纏,怕是更容易引起懷疑。

“好的,後會有期。”張良亦垂袖相揖。

兩車隊交替逆向而駛。

“夫君,下次別這麼衝動了,我方才真的是嚇死了。”姬染月撫著心口,輕輕舒了口氣。

此時他們的車隊正好走到了另一車隊的中段旁。

張良半倚在馬車壁旁,就這麼靜靜覷著某人在一旁戲精附體,依舊深情地演繹著這出只剩下他一人欣賞的獨角戲。

“別演——”

“等等!”

那旁邊的車隊陡然停住,只見那掌事足底生風似的,朝他們狂奔而來,哪還有半分初見的從容。

滿頭的汗漬,再被這料峭的寒風一吹,略顯狼狽與辛酸。

“管事大叔,您這是……”張良的那一車隊亦順勢停了下來,他掀開帷簾,望向馬車前喘息不止的管事。

“小友不是想去楚國麼?我家主上就在方才,同意了!小友可以與我等併成一隊,前往楚國參加商會了!”

“當真?”張良先是不可置信的驚論,隨即瞳孔微縮,巨大的欣喜與感激像是要溢位來了般。

“您的恩情,良銘記於心,來日定當相報!”

“小友客氣了,你們若是不嫌棄,就隨行在我們車隊之後,一併入安陽城吧!”掌事來去匆匆,交代了幾句行車時的注意事項後,便離開了。

“怎麼回事,不是一開始就拒絕了我們嗎,怎麼突然又改口了?”姬染月這回終於演不下去了,管事的這波操作著實整的她猝不及防。

“不清楚,但至少不用再去搶劫了,挺好的。”張良沉吟片刻,覺得這樣的結果,也不錯。

“其實我有點好奇那管事口中的主上,北齊的假商隊,真貴族,特地不遠千里跑去楚國,只怕並不只是為了參加什麼萬國商會吧。”

“不論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總歸跟我們無甚關係,待我們到了臨淄之後,立馬尋個藉口分道揚鑣便是。”

“那倒也是。”

“那們來統一一下口徑吧,免得說漏了嘴。”姬染月將另一輛馬車上的幾位一併喊來,還有騎馬的白起也給拽了上來。

“從今天起,我們皆出身至北齊慕容氏,原來是開繡坊的,後來家道中落,靠刺繡無法振興家業,才嘔心瀝血,鑽研出了這種用於潔淨的肥皂,準備在此次萬國商會中一鳴驚人,振興家族。”

“我是慕容氏大小姐,慕容玥,小良子,你是入贅我家的,我的夫君,荀良。然後白起是因武藝貫絕,被我爹收為義子的,我的義兄慕容啟,蔡蔡是這項工藝的總設計者,是我們慕容氏重金聘請的客卿,蔡娘子。”

“至於文和,你是想當我爹,還是咱慕容府上的大總管?”

“那還是大總管吧。”賈詡無奈撫額,當爹什麼的,想想張良、白起、姬染月齊齊喊爹的模樣……那畫面簡直不要太美。

他承受不起,他還想長命百歲呢。

“那行吧,以後你就是咱慕容府上的大總管,慕容詡!最後,咱們的沖沖子,用不著改名,便是我那體弱多病,註定活不過二十的胞弟,因此,整個慕容氏的家業,就得依靠慕容家贅婿,也就是小良子你了!”

“大家覺得這個劇本怎麼樣,有什麼異議嗎?”

眾人:“……”

“主公要聽實話麼?”張良眸光幽深,“漏洞百出,過分拙劣,但——”

“嗯?”在姬染月暗含威脅的眸光逼視下,少年笑意漸深,語調陡轉道,“我很滿意這個劇本的設定。”

贅婿什麼的,扮演起來,說不定會很有意思。

他很期待。

……

“回稟主上,那群人已經全部留下來的,不知主上下一步,有何打算?”

“不急。”馬車中端坐如松的勁瘦男子,觸碰到自己面容上那張冰冷的,描繪著猙獰鬼面的銀製面具,嗓音有種刀割斷後的沉啞感,“這一次,我要讓她,萬劫不復。”

車簾被風拂起落間,映照出他一點窄瘦的下頜線條,而覆蓋其上的那個面具——

是一個嘴角下咧的哭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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