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保證自己足夠重要。”

意識昏迷前,我只隱約聽見了男人話語落下的尾音,如刀鋒卷折處,長風嗚咽的那一聲,冷漠得叫人心顫。

我度再睜眼時,面前的已不是囚室,而是一處精美的屋舍,身旁美婢環繞。

唯不見秦屹。

從她們的口中,我知道自己已經不在胤國了,而是來到了秦國的江夏城。

胤國動盪已平,登基為王的是失蹤了月餘的太子殿下,胤國五公子奔逃出胤,秦國大軍亦已從胤國全線撤離。

秦屹大動干戈圍胤,結果半分好處沒得,定是憋悶之時,就算墨家兄妹真會來將我救走,秦屹很可能會臨時變卦。

再說了,聽說這具身體的原主與墨染墨痕已生嫌隙,他們未必會願意涉險相救。

我還是得靠自己,逃出去。

再舍了這墨家小姐的身份,未來便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對一個專業的殺手而言,逃跑是一項必備技能,我小心窺伺著這座府邸中的一切,等待著,那個最佳的逃亡時機。

那一天,來得很突然。

秦楚邊境又起爭端,這次鬧得挺大的,所以秦屹親自率軍趕赴江寧城。

我殺死了伺候了我半月多的婢女,但我身體裡的藥並沒有解開,所以我勉強用技巧翻了個牆,已是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氣。

我從婢女身上摸出了一袋荷包,裡面有不少銀錢,所以我只歇息了片刻,便又起身,往街上奔逃而去,佯裝驚惶。

一路踉踉蹌蹌跑著,再加上原主這具身體縱使狼狽卻不減清麗的容色,成功吸引到了一波柺子。

我若要出城,還真得靠這些人。

我故意往荒僻的巷口跑去,他們果然追了出來,後來的一切,竟比我預料的還要順利許多。

我被拐子以五十兩銀子的價格,賣給了一家歌舞坊,鴇母見我顏色鮮嫩,身段窈窕,看上去又是個性子軟易調教的,就想將我往南楚那邊送。

南楚的商賈、官宦皆喜以狎妓為樂,鴇母說,以我的資質,可以炒到千兩、甚至是萬兩的價錢。

幾十倍利潤的驅策下,他們動作很快。如今楚秦摩擦愈甚,拖一日,變數就多一分,於是連夜我被關盡一輛馬車內,隨著偽裝成行商的車隊,緩緩駛出了江夏城。

果然,在這樣的亂世中,跟著灰色勢力走,反倒很安全。

雖然我一直被下了迷藥,意識在昏迷與清醒之間反覆拉扯,身體永遠是軟弱無力的,但沒關係。

一個殺手想殺人,並不完全依賴於,絕對的武力。

我摸了摸袖口深處藏著的銀簪,心中愈發安定了幾分。

顯而易見,我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反倒是對那個號稱天下第一強國的南楚,生了好奇。

藉著車窗隱約被風吹起的縫隙,我看見一路草荇青青,可見春光正好。

後來,我被人扶下了馬車,上了船隻,乘水路而行,我也在腳伕們的交談中,得知了此行的終點,在洛川城。

洛川,真好聽的名字。

我的心情不自覺地明亮了幾分,因為,我快要自由了!

當然,我還是在洛川的勾欄院裡,待上了幾日,為了設計好最佳的逃亡路線,暫時的蟄伏與觀察,是十分重要的。

所以這幾日,我一直十分乖順地跟著幾位歌女,坐在畫舫中彈曲兒。

婉轉的歌聲隨著粼粼碧波悠悠盪開在風中,惹來不少行人駐足。

我不會彈琵琶,但幾首小曲兒還是會唱的。

而裡這具身體的嗓音條件不錯,所以鴇母對我的乖順識趣十分滿意。

“倒是個伶俐的,今晚有個活兒給你,過幾日,媽媽再替你辦個風風光光的出閣宴……”

我今夜要去城主府宴飲處,表演歌舞。

屆時城主府來往之人肯定不少,我知道,自己徹底自由的時機,到來了。

滿座華筵,風簫聲動,歌舞不歇。

酒過三巡間,我躲過了幾位賓客的揩油,藉著夜色掩飾,往庭院拐角的小徑處走去了。

沒人會在意,一個歌女的下落。

我依著來時的記憶,往城主府後院的牆根處走去,一個利落的上牆,卻撞上了一黑影,他似乎是想翻牆溜進府中。

一個進一個出,巧得是挑在了一處,於是四目相對時,十分尷尬。

兩人幾乎是同時出的手,但又怕驚動守衛,只是淺淺試探幾招,便又默契收手。

藉著月色,我看清了那黑影的面容,下半張臉雖被布巾蒙了個嚴實,但那一雙眼睛,實在漂亮得過分,晦暗中又透著幾分說不上來的危險。

這種人,是最不能招惹的。

我識趣退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可否?”

那人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兩人順勢擦肩而過。

沒走出幾步,我驀然頓住腳步。

等等!那個黑影,我是見過的,不對,應該說原主是見過的!

他雖蒙著面,但那一雙眼睛實在是生得太有辨識度了,尖刀刻花般的昳豔,只要是看過一眼,就不會忘記的。

胤國五公子洛玦歌!

他怎麼會出現在楚國?

還有,他來城主府做什麼?

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就很難壓下去。

我翻回牆那頭,卻見他正佇立在牆角的陰影處,唯一雙眼眸,泛著凜凜寒光,如高山飛雪,幽潭玄冰。

“墨四小姐,怎麼會出現在洛川?還是這副打扮。”

我現在是個供人取樂的歌女,穿得自然輕薄了些。

只是墨檀的年紀尚小,臉又生得嫩,與這紗衣想展現的風情誘惑實在割裂,有種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的錯覺。

這其實是我刻意為之的結果,為了保證今夜的宴會中,自己不會被權貴看上,誤了逃跑大計。

“我也正想問呢,五公子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我本以為他不會回答,丟擲這個問題只是想化解兩人間,過分緊繃的氛圍。

“如果我說我是在逃命,你信麼?”

我觀察著他眼底的神色,不像是說謊,“公子要逃去哪裡?”

“齊國。”

不對,從胤國去齊國壓根就不需要經過楚國。

他在騙我!

黑布之下,少年的唇角微微翹起,常年的面對危機的直覺,令我下意識繃緊了全身的肌肉。

好奇心真的會害死貓,我不該來的!

比後悔更早到來的,是身後凌空襲來勁風,我憑著本能躲了過去,卻避不開迎面而來的一掌。

“你根本不是墨四小姐,對不對?”

“易魂者……乃天命之女……”

我聽不清他的聲音,只能任由身體後仰倒去,撞在泥地處尖銳的石子之上。

好疼,撕裂一般的痛楚直襲靈魂而來,隱約間,我似乎聽見了,另一抹靈魂,嗚咽的一聲悲鳴。

是屬於墨檀的。

墨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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