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積水,都能到我胸口了吧。”

姬染月與白起立於房簷頂,往下一望,汙水渾濁,正夾道交錯而流,沖斷了不少樹木,還好,大部分房屋並沒有坍塌的跡象。

有力證明了不是豆腐渣工程,挺好的。

她樂觀的想著。

“從這裡引流向東,積水正好經兩山夾壁入江,水患可解。”白起這兩日,也不是瞎忙活,他已經對整個焉都及周邊的山脈的地勢分佈及路徑,瞭如指掌。

“很好,四下無人,也方便我用技能卡。”姬染月對白起尋到的這個地方,十分滿意。

畢竟,她可不想被當成妖怪。

“其實,也未必是妖怪,有通天之能,可引水歸江的,還可以是,神仙。”白起抹了把眼睫處蓄積的水珠,言語中,透著幾分深意。

“小白,你的意思是——”姬染月怔了一下,隨即說出了她自己的理解,“造神?”

“正是,眾生苦難,才它總是將希望與幸福,寄託在虛無縹緲的神明之上。”白起本人對神明無感,也不信這些,但是,一個新的政權想要發展,想要被更多人擁護,信仰不可或缺。

那麼,與其讓焉都的百姓,去信奉一個,壓根就不存在的神明,倒不如,讓他們相信,姬染月本身,就是能帶領他們走向安定與和平的,神明化身,天下共主。

“要不還是算了吧,我覺得當神棍什麼的去騙人,怪尷尬的。”姬染月想起了,幻境中那名消散在虛空的神明,還有天命系統背後的,傳說中掌控三千世界的主神……

說句實話,她對這些神仙之類的,印象一直都不太好。

因為她無比討厭,什麼宿命論,更討厭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隨意掌控人類的死生與自由。

“為什麼?據我所知,皇權與神權的並行統治,在各個位面世界,都是十分普遍的現象,主公先不必著急拒絕,此事可留待後議。”

在白起看來,以神權說來愚化百姓,只是一種普遍而適用的控權手段而已,而且眾多成功者的經驗,亦是驗證了這種方法的可行性。

能快速漲民心的事,主公沒理由不幹才是。

“那就後議吧。”

此時,治水最要緊。

“使用技能卡,人生長恨水長東。”

她用意念摧動了這張還沒來得及捂熱的技能卡後,便見滔滔渾濁的水流,裹挾著泥沙一起,在岔道口處匯聚,不再四散,而是一齊向東,沿著山徑,往大江流入。

單這樣看,頗有些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意境。

但姬染月尚未來得及展顏開懷一二,下一秒,她就無比清晰的理解了,為什麼這張技能卡,要叫做“人生長恨水長東”了。

只能說,李後主不愧是李後主,千古詞帝之外,還是一名當之無愧的千古“愁”帝啊,當代扛把子的致鬱系情感博主。

他那延綿千古,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因為這張技能卡的負面buff加持,全部投射入她的心頭,也牽引出了,她內心深處,最不願面對的,離殤之怨。

白起一開始並沒有發現她的異樣,直到她突然上前幾步,腳尖抵在屋簷根處,望著身下,洪水滔天。

她十分平靜地,再踏出一步,一腳懸空,整個人毫無徵召的,跳了下去。

“主公——”他的身體先大腦一步反應,猛得一蹬,加速往下撲去。

在姬染月差點被洪水吞噬其中之前,攬住了她的腰,藉著水中漂浮著的斷木,一個借力躍起,來到了洪水之間,唯一沒被沖刷走的榆樹之上。

他將人一把抵在枝幹上,正要質問之際,卻發現她蒼白的面容之上混雜的,除了雨水,還有淚水。

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哭。

此刻他心頭乍然湧現的想法,不是——她為什麼哭了?

而是,他希望,這將是她的最後一次哀慟。

男人粗礪的指腹,劃過她冰涼的面頰,捻去那些礙眼的水光。

但她的淚水,就如同這連綿不斷的雨水一般,怎麼也止不住。

白起有點躁,更多的,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慌亂。

他只會殺人打仗,壓根就不知道,怎麼哄小姑娘。

“別哭了……”白起試探性的,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整個人顯得無措且侷促。

關鍵他到現在都沒搞明白髮生了什麼,怎麼好端端的人就自己跳下去了……是那張技能卡的副作用麼?

他現在應該做什麼?

關鍵是,姬染月的哭,並不是那種嚎啕大哭,也不是什麼撒嬌賣潑,她就靜靜靠在那兒,也不哭出聲,只一雙眼,腫成了杏仁兒,瞳孔渙散著,空茫茫地流著淚。

有的時候,壓抑著的,比嘶吼,更令人糾心。

白起不知道怎麼,但他怕這人又一個悶不吭聲的從樹上跳下去了,索性將人一個橫攬,調換了姿勢,讓她趴在他的懷裡,至少能哭的舒服些。

他嘴笨,沒辦法為她驟然的悲傷,口若懸河似的,說出一大堆甜言蜜語,哄她開心。

他能做的,就是靜默陪伴,等待著悲傷隨冷雨一同被時間沖洗殆盡。

前塵不在,往事隔海。

聽,雨停了。

冬日的陽光從厚厚的雲層裡,勉強擠出了一條縫,懨懨的灑落在身上,也並沒有幾點零星的暖意,反倒讓他覺得,被雨水浸溼透的衣服,緊緊貼在面板上,更加粘膩。

再被寒風一吹,涼意便足以侵體。

不行,再待下去,她的那具孱弱身子,肯定得病倒。

實在不行,他也只好粗暴一點,直接將人,敲暈了,扛走!

白起面無表情地挪了挪有些發麻的肩頭,微微垂眸,便發現懷中的少女,已經停止了哭泣。

只是眼睛紅腫的,跟桃兒似的。

鼻尖也紅,面頰也紅……咳,面頰可能是被他搓紅的。

第一次幹,沒什麼經驗。

“主公,人可清醒了?”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少女眼眸裡,漸漸有了平日裡的靈動光彩。

“我……嗝——”

能把自己哭到直打嗝,也是一種本事。

她匆忙捂住自己的嘴,卻壓根沒用,“嗝——”

“主公方才,為什麼要突然跳下去?”白起暗暗鬆了口氣,見她還會因打嗝這種事兒害羞,便知道人確實已經清醒了過來。

“白起,我不知道,嗝……可能,活著,真的太累了……嗝,還不如死了,乾乾淨淨的。”

她微微抬眸,眸光沉寂如深淵,竟看不見,一絲光亮,“白起,你現在就殺了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