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絃歌推開此門時,已是月上中天。

廊下月華如水,青年逆著月光而來,她迷離著眼兒,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覺得,他比預計的,來得晚了許久,她房中的酒氣都散得差不多了。

想來是搜查完了整個客棧,而她所在的這間廂房,是最後一處。

他是一個人來的。

“聽說公主身體不適,我實在擔心——”他闔上房門,轉身時,聞到房中飄散的淡淡酒香,語調陡轉,“公主可是飲了酒?”

“……嗯?”少女的聲音,與其說是疑惑,倒更像是嬌/吟,或者說醉酒後的囈語。

在這樣空濛微潮的春夜裡,勾得人心火一下子旺了起來。

青年的步伐在距內室僅有一步之遙時,驟然僵住,止在原地。

如同前方是蘆葦盪漾,淤泥深掩的泥沼地,只要他再前進半分,就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直至被徹底吞沒。

他的腦海裡,不由得浮現,姬染月醉酒時的情態,他是見過的,不只一次。

但每一次,都只是遠遠瞧著,不能靠近。

那時候,周國已是烈火烹油一般,只有表面的繁華光鮮,內裡全是腐朽破敗。

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個千年的帝國雖已衰敗至此,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諸侯國中,依舊牢牢佔據著九鼎尊位。

而作為周國唯一的嫡公主,她無論去哪裡,做什麼,都有無數王侯貴子捧著她。

而他,一個不受胤王重視的,空佔了個名頭的太子,自然算是最末流的那個。

而他性子冷清,不喜交際,自然也不會巴巴地跑去奉承她,作諂媚之狀。

但他時常能遠遠望見她,在各色宴飲之上,她總是坐在主席靠左的第一個位置上,雲鬢垂落一枝碧桃,笑起來時,活像話本子裡,吸人精氣的妖。

不是說她生得不端方,就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氣質,明明容貌明豔粲然,偏偏有一種盛世將頹的綺/靡之感,無時無刻不在引誘著旁人,為她死生不得。

席上,不少貴公子湊上前去,朝她敬酒,她來者不拒,總是含笑飲盡,微挑的眼尾看向人時,總像含了三分情意,叫人目眩神迷,心神馳往。

無數王侯都肖想著她,卻無一人能真正佔有她。

他想到這兒,心裡無端生出一絲煩躁,覺得這種宴席實在乏味,他索性溜出了席間,反正無人在意。

他住的宮殿偏僻,還要繞過御園,再經過幾重宮牆,才能抵達。

因此,他沒有回殿,而是走入御園,沿著小徑隨意前進著。

園中的桃林花開如粉蒸雲霞,美不勝收。

說到這御園,正是周王專門為公主所建,種滿四時之胎景。

春栽桃,夏植荷,秋賞菊,冬摘梅,四景相對而設,亭臺水榭錯落而建,白玉為階,翡翠鋪地,琉璃雕簷,窮盡天下巧匠之工。

御園建成之時,天下譁然。

一言公主勝寵,二言王朝奢靡,三言……禍國之兆。

以前他都是遠遠避開這園林,如今,卻驀然生了些遊賞的興致。

“你在這裡作甚,來……陪本公主飲酒!”花枝掩映間,少女眸光竟比一樹繁花還要叫人繚亂。

恍神間,她竟攀上了他的後頸,眼眸半明半昧,透著幾分醉酒後的迷離,她的目光,在他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似在辨認他是誰。

“不……不管了,陪本公主飲酒!”她的下頜微微內收,一個懸停間,她的鼻尖抵上了他的唇畔。

醇厚的酒香與清甜的桃香剎時侵襲了他的全部感官,少年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以至於,他並沒有第一時間推開她。

她不是應該在筵席上,與那群人,開懷暢飲麼?怎麼會出現在這荒僻的御園角落處?

他仰頭一望,月明千里,星河枕夜,原來,他在御園中,已經胡亂晃悠了一個時辰,想來宴席早散了。

也就是說,撞上她,只是個意外。

等到他全然反應過來這一切時,少女已經緊緊地貼著他,攀附著,勾纏著,像柔軟又堅韌的藤蘿。

“公主,請自重。”他嗓音啞得乾澀極了,少年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哪經受得住這等陣仗。

“……不要,你身上好涼……舒服。”她含糊地喟嘆了一句,然後就直往他暴露在外的冰涼肌膚上蹭,眼眸都懶得抬上三分。

像是篤定,沒有人能拒絕得了,她的主動投懷送抱。

念得此,他的心口處,更加煩悶,一時堵得慌。

可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份鬱躁的癥結所在。

他強硬扳開她交纏在他頸後的手掌,將人推開,但又怕她撞在桃樹幹上,又虛環住她的腰。

呼,兩人的距離,終於不那麼近了。

他微微鬆了一口氣。

算了,跟個酩酊大醉的酒鬼生什麼氣呢?

“公主的侍女在哪兒?我送公主出園。”

“不……不知道。”她仰起頭,衝他咧嘴一笑,然後雙手交握成一個酒杯狀,迎向他的唇邊,“嘻嘻,喝……喝酒!”

他的唇角微微抽搐,“我從不飲酒,公主還是另尋他人為妙。”

他現在應立馬離開此處,遠離這位麻煩的公主,才是上上策。

但少女歪斜的姿態,以及那毫不設防的眸光,又令他眉心緊蹙。

若是帝國的公主,在這荒僻的林中,被歹心之人拖去了角落裡,破了身子,那可真是,成了笑話,亦是悲劇。

少年雖平日冷著一張臉,孤僻得緊,但他絕非冷心冷情之人,又怎麼會真的忍心她丟在此處,“我送公主回宮。”

他怕她又各種胡鬧,索性將她的雙手交疊在前,直接以掌代鎖,扣住了她的雙腕,準備將人強拽出御園。

“疼……”她抗拒地掙扎了一下,沒頂開,那眼眸睜大幾分,介於清明與混沌之間,霧濛濛的,引人探究。

“你……你從不喝酒,難道你就——”她手動不了,乾脆整個人往他身上壓去,“不……不好奇麼?”

他沒料到她會這麼瘋,猝不及防間,後仰倒去,腰背直接撞上了桃木,她也趁勢,整個人壓在了他身上。

漫天花雨簌簌而墜,有一瓣桃紅,直接擦著她酡紅的頰邊,落在了少年的心口。

“你不想嚐嚐麼,酒的滋味?”她拾起那瓣桃紅,置於少年的唇沿處。

他的唇形,如花一般,輕粉色的,十分誘人。

“瘋子!”他覺得那股子心火直衝腦門,直接一個反制,將她壓在了身下,一個俯身,牙齒咬起一瓣桃紅,正要覆壓入她微張的檀口處。

毫釐之距,四目相對,她突然側了側臉,吐出一口穢物,直濺上了他的襟口。

“姬、染、月!”

……

他們明明什麼也沒發生,但是,洛絃歌還記得,他少年時第一次通曉男女情事時,就夢見了姬染月。

她躺在漫天花雨下,只穿了一身輕薄的春衫。

她含笑望著他,“你不想嚐嚐麼,我的滋味……”

他從夢中驚醒,臉燒得通紅。

為自己卑劣而不堪的心思。

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自己見她同旁人嬉鬧玩樂時,便覺得說不上來的煩悶。

他對這位帝國的明珠,生了獨佔/欲。

……

青年從深埋的回憶中抽身,他現在,早已不是那個,面對陌生的情緒,只會抗拒,且不知所措的毛頭小子了。

他無比明確自己的心意,只要洛玦歌一死,他便要十里紅妝求娶她,做自己唯一的妻。

她將會是胤國的王后,也可能是,整個天下的國母!

洛絃歌自然邁出了那一步,踏入了廂房的內室。

酒氣愈發濃厚,還有一股極淡的,清甜的桃花香。

男人掃視了一圈廂房,並無可以藏人的地方,他的眸光,甚至在房梁,屋頂處巡查了許久,沒有任何異狀。

最後,他才穩了穩心神,往少女所在的床榻處瞥去——

青絲曳地,少女外肩上的輕紗欲墜不墜的,那凹陷的鎖骨處,似乎還沾了點點酒液,在昏喑的室內,淺淡的月光下,驀然生了幾分隱秘的氛圍。

他目光似藏了兩團熱烈的火光,卻匆忙移開視線,不敢再看。

他將臉撇至一邊,但並未停止向少女床榻處走去的步伐,因為,整個廂房,最容易藏人的地方,還是床榻附近。

他不可能放過任何一絲,找出洛玦歌並殺死他的機會。

拼命暗示自己只是搜尋,絕無冒犯之意的洛絃歌,正準備揚起床榻正上,阻礙視線的簾帷,少女輕哼一聲,身上蓋著的被褥滑落一角。

他縱然視線閃躲得再快,餘光還是窺見了——

她的心衣,藕粉色的,靠近胸口處,繡了一枝極豔的海棠,再往起伏的那一點瑩白,積雲堆雪一般……

轟!

他同手同腳地走到床簷處,將被褥整個的往上拽了拽,乾脆將整個人都蒙了起來。

呼,眼不見為淨!

青年抹了把鼻尖,還好……啥也沒有。

呼,他應該不會再翻她的褥子了吧!

姬染月一直懸著的心,終於鬆了鬆。

結果,他又往下扯了扯,將少女酡紅的臉暴露出來,然後將她脖子以下捂得嚴嚴實實的,可謂是密不透風!

姬染月:“……”

救命,大兄弟,您能一氣呵成不,她這心跟著七上八下的,嚇死個人。

青年草草掃了眼床榻,並未發現端倪,感受著腹下的躁熱難言,抬步便要離開。

姬染月的眼皮悄悄掀開了一條縫,便見男人倉皇逃離的背影,無端顯出幾分狼狽。

終於把男主給嚇走了,姬染月擔心藏在她床榻夾層處的洛玦歌被活活憋死,正要起身,將人撈出來時。

洛絃歌去而復返。

“公主,你醒了?”他眸光微亮。

姬染月:“!!?”

臥槽,男主您咋又回來了哇?

她下意識拎起空了的酒罈,心一橫,直接歪歪扭扭的從榻上起身,朝著洛絃歌的方向,踉蹌而去。

一副全然醉迷糊了的模樣。

“弦……歌……喝酒!唔——幹!”她下巴一頓,打了個酒嗝,然後就笑嘻嘻地注意著男人,眸光飄忽著,落不到個實處。

這會子,洛絃歌再也憋不住了,血氣與熱氣一併湧上大腦,鼻孔流出兩道血痕。

他還是個正常男人,心心念唸的姑娘穿成這模樣,這不是勾他的命麼?

“公主……”他隔著一層等同於無的輕紗,攬住了她的纖腰。

女兒家,都是這麼軟的麼?他甚至不敢用力。

“公主,公主!”他一聲一聲輕喚著,卻只有這兩個重複的字眼。

他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睫上,舌尖一根一根的掃過,溼漉漉的。

輕紗撕裂,少女並沒有多少抗拒的意思,可能是因為飲了酒的緣故,她只是咯咯笑著,像是覺得這個遊戲,十分有趣。

注意到她像隔了一層霧氣般的眸光,青年動作進行到一半,驟然僵滯。

他的眸光幾度明滅,最後湧出的,是鋪天蓋地的愧疚與悔恨,就連做戲的姬染月也沒有料到,居然有男人會在全壘打的最後一步時突然剎車,甚至——

他抬起她的手掌,往自己的面容上,猛甩了一個耳光!

疼痛,永遠是清醒的捷徑。

他在最後壓抑了自己的衝動與谷欠望,那一剎,姬染月忘記了演戲,她望著他,滿是震驚與怔忡。

“公主,是我該死,我不該趁你醉酒,便如此輕薄於你!”

他既心悅於她,就更應該愛重她,尊敬她,而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

否則,人與野獸何異?

他將安靜下來的少女抱回床榻上,剋制的吻了吻她的指間,“公主,再給我一點時間……”

待他掃清隱患,待他親政掌權,待他御有四海,他來娶她,可好?

……

姬染月聽見了木門重新闔上的吱呀聲,她抱膝靠在床榻上,眸光沉沉,她自嘲一笑,“你說,為什麼他會喜歡上,我這麼一個卑劣的騙子?”

天命系統:“……”

它只是個人工智慧,無法替她解答這個問題,於是它只能選擇讓宿主努力搞事業。

“滴,警告!任務目標洛玦歌生命值即將降至零點,請宿主儘快想辦法,救治目標人物!”

姬染月:“……”

算了,她怎麼能指望垃圾系統呢?

姬染月終於將重傷患者撈了出來,發現洛玦歌全身滾燙得嚇人。

這溫度,不會把人燒傻了吧?

“小良子,快去幫我去客棧後廚買一壺烈酒來!”

“白起,你避開洛絃歌的眼線,幫我去城中,尋一位大夫來。”

姬染月開始兩隻手,一邊一個,瘋狂戳著公會介面上對立而坐的兩個小人兒!

------題外話------

這一更,有4000多字,我發現不太好分章,就合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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