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騙人,你明明就是在生氣,否則你為什麼不敢看我?”姬染月昂著頭,凝視著他線條分明的側臉,那挺直的鼻骨至唇沿的凹陷弧度,彷彿都體現著一種違和的清冷感。

明明是柔和至極的五官,偏偏配了副最是疏離的神色,這才不是她,所熟悉的張良。

“主公說是,那良便是在生氣吧。”他將頭頸回偏了偏,一雙眼瞳終於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了她眼中。

那雙眼,太清淡。

明明是類似於縱容的語氣,可一旦配上他的神色,就叫人腦海裡的怒氣值,蹭蹭蹭的往上漲。

就同於以一種極敷衍的口吻在說——嗯,你說得對。

“對主公而言,良生氣與否,有什麼關係呢,主公身邊,圍繞著那麼多人,各具神通,少良一個,並不重要不是麼?”

“才不是——”姬染月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她不理解張良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這樣離譜的想法,“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很重要的。”

最後四個字,她的聲音細沉了幾分,但少年卻聽得十分清晰。

他眸光微閃,剋制住內心逸散而出的一點小歡愉,追問道:“有多重要呢?”

姬染月的大腦遲滯了一瞬,她一下子無法用言語去衡量一份感情的重要程度,但當她看見他眸光裡倒映著的自己時,靈光一閃道,“重要到——”

“我無法想象,如果在這個世界沒有遇到你,會是何等模樣。”

她話音剛落,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小機靈竊喜時,便感覺一陣清雅的蘭草香將自己包繞其中。

他虛環住她,兩人相距不過咫尺。

但這對姬染月而言,甚至算不上是一個正式的擁抱,太剋制了。

以至於,她甚至沒有理由,去抗拒少年這樣的靠近。

“夠了,能得主公這句話……”他合攏的掌心,僅交疊了一瞬,便迅速抽離,他退後半步,再度與她相對而立,但卻有了極大的變化。

眸光溫潤,唇邊似笑非笑,這才是她,熟悉的張良。

“抱歉,主公,是良思慮不慎,差點入了魔障,多謝主公,還願意頗費心思,拽我一把。”

姬染月怔怔望著他,唇齒微動間,卻是什麼字音也沒能發出來。

是她該感謝他才對。

這樣一個虛環的擁抱,卻令她感受到了,久違的尊重與珍視。

她不是不清楚,張良對她懷有的那麼一點子男女之情,畢竟系統擺在那兒的好感值感應器也不真是一個純廢品,但礙於種種關係的羅網,她無法明確的,向他表示拒絕。

因為她很清楚,拒絕意味著什麼。

在這樣一個階段,她是需要張良這麼一個“萬能潤滑劑”一般的角色,去調節卡牌人物間的暗流洶湧。

所以她態度模糊,甚至在某些時刻,有裝傻充愣的嫌疑。

聰慧如他,全都看得分明。

她所有卑劣的小心思,全在他眼底,可他卻選擇了理解、包容、甚至是妥協。

這場不見硝煙的交鋒,看似因張良的退讓而宣告結束,但姬染月很清楚,她才是那個,徹頭徹尾的輸家。

因為,她終究是對他,生了一分不忍與心疼。

……

馬車轆轆駛過青石板,濺起幾點積水,窗外雨聲細密,不遠處延綿的山脈,青翠如織染一般,在空濛的霧氣中,透著難以言喻的蓬勃生機。

時隔近一月,他們終於回到了焉都。

原本破敗荒頹的死城,如今已是煥然一新,屋舍儼然,道路齊整,甚至還有童稚的孩童,三兩湊在一處,蹲在泥地邊,似乎是在挖著蚯蚓一類的小動物。

“看樣子,這一個月,政哥他們,將焉都建設得很好。”

“是啊,他們沒有懈怠。”

馬車徐徐駛過坊市,城主府外,男人撐著一柄素傘,玄袍如墨,似將天地一剎,分割開來。

細雨如簾,卻也阻隔不了,男人幽邃的目光,彷彿一下子穿過了千山萬水,與她遙遙相望。

“是政哥,想不到他這樣的人,竟然也願意站在風雨裡等我們。”張良喟嘆一聲,似是調侃。

“政哥一貫外冷內熱啊,他就是嘴硬。”姬染月撇嘴。

“主公這話,可敢在他面前說?”張良輕笑一聲。

她……當然不敢。

“好啊,小良子,連你也開始懟我了!”

果然男人吧,都不能慣著。

兩人笑鬧著,馬車穩穩停下,那身穿絳紅色衣袍的少年,斗笠往頭頂一蓋,衣袍一掀,直接躍下了車簷,“姐姐,張先生,快下車吧!”

嬴政瞥了眼那十分陌生的少年,擰了擰眉心,但他並未多言,而是將手中備好的另一把傘徐徐撐開,擋住了車簷外斜斜的雨絲。

“謝謝政哥!”少女掀簾一笑,沖淡了月餘未見帶來的生疏感。

“我以為只有兩人。”

所以他只多帶了一把傘。

“沒關係啊,我可以跟姐姐共撐一把的,張先生就與這位大哥一把吧!”少年十分自來熟地接過了嬴政本是要遞給姬染月的那把傘,另一隻手還直接託了一把少女,將人迎下了馬車。

嬴政:“……”

死亡凝視中——

奈何某人完全get不到來自於帝王的深重壓迫感。

“姐姐,這就是焉都啊,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他偏著頭,與姬染月走在前頭,小聲嘀咕著什麼,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被來自大佬的目光,凌遲了千百次了。

張良失聲輕笑,主動走到嬴政身旁,“政哥,你別跟霍小兄弟計較,他這人吧,雖然看上去不怎麼著調,但卻是個,絲毫不遜於白起的天才武將。”

嬴政斜覷他一眼,未置一語。

但那冷嗖嗖的目光彷彿在說,“就這兒,還天才武將?”

張良沒忍住,笑聲清越。

嬴政將傘柄一轉,不理他,徑直離開。

“政哥,咳……良這身子,一貫不太康健,這要是淋多了雨,只怕風邪入體,咳咳——”

“閉嘴,跟上。”嬴政背影僵直,張良不敢再逗他,踱步至傘中,兩人並肩前行,一淺白一玄墨,倒也是難得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