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的願望，我確實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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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不是為了安慰我所編造的謊言。
而是……真跳了？
這麼想來，先前還在胡思亂想的自己，還真是自作多情的可笑。
如此想著，席爾薇雅也緊咬住了銀牙。
然後閉上眼睛，一躍而下。
雖然遇到了一個說話很奇怪的人，不過不管怎麼說，反正自己今天就是來跳海的。
即便發生了些許意外，但也算是完成了目的。
而且，正如那個人所說的。
倘若在通往冥界的路上有個伴的話，似乎也並不會怎麼孤獨。
失重感伴隨著耳邊呼嘯的風聲疾馳而至。
緊接著，海水那冰冷的感觸，便將她所迅速吞沒。
格蘭特海的水流湍急異常。
別說在布倫斯塔特大公家族的家教之下，席爾薇雅自出生以來便從未學習過游泳。
哪怕是那些自幼便在海邊長大，水性極佳的漁民們，也絕不敢在這般風浪滔天的天氣下入水。
很快，冰冷的海水便灌入她的口中，鹹澀的觸感夾帶著因為缺氧而帶來的窒息感，讓席爾薇雅痛苦異常。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不斷下沉，宛若墜落深淵。
視野中，光芒也逐漸黯淡了下來。
波光粼粼的海平面已經遙不可見，僅僅只有些許的微光穿透了漆黑的海水，照亮了這片寂靜的世界。
冬季的格蘭特海很冷，冷徹骨髓。
聽覺，視覺，嗅覺……
席爾薇雅的所有感知都在迅速地消退，然後歸於虛無。
我就要……
死了嗎？
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沒有了平日的喧鬧與壓力，席爾薇雅感覺自己的思緒也變得格外清晰。
無數被她所遺忘的畫面，在此刻宛若走馬燈般浮現。
雖然印象不多，但是在父母的庇護下還算美好的童年。
第一次的失控，非但殺死了幾位府中僕人，更是將擔心自己的母親都一同重傷，也將自己的秘密真正暴露在世人面前。
無意中結識，卻在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後，用那夾雜著驚恐與憎恨的眼神望向自己的曾經閨中密友……
病榻之上，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是依然強撐著笑臉安慰哭泣女兒的婦人……
常年鎮守邊境，但是偶爾回返王都之時，卻依然會用笨拙的語言來寬慰她，並且以大公的權威將族人們的非議都排除於外的父親……
還有那株在自己四歲時與父母一起種在院落中，如今已經枝繁葉茂開出白花的小樹。
……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
席爾薇雅的心中忽然無端地惶恐了起來。
也許整個公國裡確實有許多人想讓她死……
但是，確確實實也有人，想要她活著。
席爾薇雅忽然不想死了。
在冰冷的海水裡，她終於想通了先前那位少年話語之中，所謂“屠夫”二字的真實含義。
從始至終，自己所揹負的，都並非僅僅只是一人生命的分量。
可是她此時此刻，卻正在那般可悲地，自暴自棄地放棄生命。
原本已經空蕩的軀殼被重新注入了力量。
席爾薇雅奮力揮舞著自己本已經麻木到失去知覺的四肢，與海洋中的暗流抗爭著，努力朝著海平面上方掙扎著游去。
只是她的努力卻並未收到回報。
格蘭特海的怒濤連水性極佳的漁民們都恐之不及，更何況是一位從未學過游水的嬌弱少女？
在深海暗流將她殘存的體力徹底耗盡前的剎那。
內心被悔恨與自責所充盈的席爾薇雅，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就這樣淹死在海里，死的悄無聲息，毫無波瀾。”
“在你死後，你的親人會為你落淚。”
“而那些無數曾經憎惡你的，排擠你的人們則會紛紛拍手稱快。”
“他們會說，你這個掃把星死的好啊——”
“然後就像過去進行【女巫狩獵】時那般，將原本屬於自己的罪行與錯誤也都不分青紅皂白地扔在你的身上，為自己開脫，反正死人是不會為自己辯解的。”
“因為只要這樣做，他們便可以把自己的罪責開脫的一乾二淨，繼續心安理得地繼續過著自己的生活。”
“這樣的結局，你接受嗎？”
少年的聲音穿過海水，清晰而無誤地在席爾薇雅的耳畔響起。
“不……”
席爾薇雅只是剛一張口，冰冷的海水便席捲而來，吞沒了她的口腔。
縱然意識早已因為長時間的缺氧而變得模糊不清。
但席爾薇雅還是努力地在海水中張開了口，宛若嘶吼般道出了自己的本心。
“我不接受！”
“當然不接受啊！”
只是。
自己的聲音，恐怕根本無法在這深海中傳出去吧。
如此的念頭只是剛一升起，席爾薇雅聽到了一陣好聽的低笑聲。
“既然如此。”
“你的願望，我確實聽到了。”
緊接著。
席爾薇雅感受到一隻並不怎麼強壯，但是骨節分明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臂膀，將自己摟進了懷裡。
不知過了多久。
她再次聽到了格蘭特海面那怒濤奔湧的轟鳴聲，還有那昏暗的天穹。
地面又一次傳來了堅實的觸感，讓席爾薇雅感到無比的慶幸。
她那一直緊繃的神經，也終於在此刻經歷一番死裡逃生之後，徹底地鬆弛了下來。
然而，也就是在此刻。
伴隨著席爾薇雅片刻的鬆懈。
在她的內心深處，那道束縛著幽黑陰影的青銅十字架驟然轟鳴了一聲。
在剎那之間，無數低沉而不可名狀的囈語聲又一次迴響而起。
糟糕！
我居然忘了壓制那個東西了……
未曾給席爾薇雅留下絲毫後悔與反應的時間。
那幽暗的陰影順著青銅十字架迅速流淌而下，轉瞬之間，便將她那本就虛弱不堪的自我意志衝擊地無比動搖。
“不要靠近我……”
“快……”
“逃……”
只來得及用最後的理智留下了如此的話語，席爾薇雅的意識便逐漸變得朦朧而模糊。
緩慢地，卻不可阻擋地墜入深淵。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刻。
席爾薇雅又一次聽到了那熟悉的，讓人安心的聲音。
“既然收到了你的願望——”
“那麼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席爾薇雅感受到有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探了過來，輕輕觸碰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下一刻，她的意識便徹底沉淪於了虛無之中，不知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