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後,泡麵煮好了。

季扶生把鐵鍋蓋當碗,夾出一半面條,他把鐵鍋裡的麵條分給夏竹,又把唯一的一雙筷子給她。自己端著鍋蓋,就著勺子吃泡麵。他叮囑道:“你給我留口泡麵湯,別喝完了。”

夏竹剛夾進嘴裡的泡麵,突然就停下了,滾燙的鐵鍋隔著衣袖還覺得熱乎,她問:“你不怕我有病啊?”

“你有什麼病?”季扶生大力吸溜麵條,睜大眼睛望著夏竹。

夏竹搖頭。

季扶生再次亮明身份,深怕夏竹忘記:“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不會害你,你別想害我。”

夏竹吃了一大口麵條,身子稍稍回暖,她口齒不清嘟囔道:“你能不害我,我就謝天謝地了。”

“什麼?”

夏竹沒理他。

交談停止,除了吃麵條時發出的聲音和山洞外的雷雨,偶爾還能聽到蝙蝠回到山洞後發出的叫聲。季扶生很快就將泡麵吃完,等著夏竹手裡的泡麵湯。她被看得不自在,加快速度吃麵。

夏竹吃完麵,把湯推到他面前,他推回去:“你喝兩口,辣湯暖身子。”

她只好喝了一大口,把剩下的給他。

季扶生接過泡麵湯,一飲而盡。意猶未盡時,又吃了幾塊夏竹給的餅乾才算滿足。

夏竹全身痠疼,吃完麵後躺在帳篷裡,聽著外面的動靜。除了雷聲、雨聲,剩下的就是季扶生的動靜。頭髮還是溼的,她只能坐起來,繼續烤火。

季扶生把餐具拿到洞口外,藉著雨水清洗乾淨。

吃飽喝足,一看時間,才傍晚六點鐘。

外面的雨越來越小,閃電時不時亮起。季扶生看著剩下的柴火,最多隻能維持一個小時。他坐在柴火前,拿出一本巴掌大的本子,找出筆認真做記錄。

季扶生的嘴皮子似乎不會累,稍微安靜了點,他就開口說話:“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服裝設計師。”

季扶生哇了一聲:“怪不得你看起來很有氣質。不過你為什麼一個人上山,不怕遇到豺狼獵豹嗎?”

夏竹抓了抓頭髮,她第一次懊惱自己的長髮。她說:“放假無聊就來爬山。”

“對哦,今天元宵節。”說著說著,季扶生的眼神變得黯淡了些:“團圓的日子,應該在家裡跟家人吃團圓飯才對。”

“你為什麼在山上?”

“我的工作就是這樣啊,植物獵人不是在深山老林裡,就是在保種中心。”

夏竹問:“植物獵人?植物獵人是幹什麼的?”

“相當於野生植物保護員,經常到山裡採摘一些即將瀕危的植物,然後帶回保種中心培育、儲存、做研究……”

夏竹望著他在本子上畫了一朵角堇花,眼神流露出羨慕:“這個工作應該挺好玩的吧?”

季扶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是挺好玩的,不用跟別人打交道。不過壞處就是長期沒有社交也會有煩惱。”

“沒有社交能有什麼煩惱?”

“沒人跟我說話,我平時只能自言自語。”

夏竹抱著雙膝,下巴抵在膝蓋上,她望著火苗發呆。她逐漸習慣身上的疼痛感,漸漸地,臉上和身上的溫度上升,不再覺得寒冷。

“你膽子真大,我一個大男人待在山裡有時候都會怕,你一個女人就敢自己來爬山,真的佩服你。”

“怕什麼?鬼嗎?”

季扶生望著她淡定的神情,問道:“你不怕嗎?”

“鬼有什麼好怕的,人才可怕。”

他讚許道:“也是。”

季扶生:“淮陰山沒有鬼,這裡的每個角落我和保種中心的同事都走遍了,沒見到過鬼。除非你是聶小倩,我中大獎才會遇到你。”

他又說:“不過還是不建議你一個人來爬山,太危險了。萬一遇到什麼野生動物,或者被蟲子咬到,容易一命嗚呼。”

剛吃了碳水,加上今天一整個白天的運動量,夏竹打起哈欠,開始犯困,她安靜地聽著季扶生說個不停,他嘰嘰喳喳的,比棲息在頭頂洞壁上的蝙蝠還吵鬧。

他們聊了很多,聊牧城和荔城的環境對比,聊彼此的工作,聊興趣聊愛好,一直聊到柴火快要燒完。

火光漸漸變小,柴火上的光暗淡下來。

季扶生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準備鑽進帳篷裡睡覺,被夏竹攔住:“你要幹什麼?”

“進帳篷睡覺啊。”

夏竹的眼珠子轉動著:“你為什麼要在帳篷裡睡?”

季扶生瞪大雙眼望著她,他驚訝的聲音在山洞裡迴盪:“姐姐,我唯一的睡袋給你了,最後一包泡麵也請你吃了,你還想讓你的救命恩人睡在外面?現在外面這麼冷,我凍死了怎麼辦?”

想想也有道理,夏竹只好挪到一旁的角落裡,警告他:“不準亂來。”

季扶生脫去沾滿泥土的鞋子,鑽進帳篷裡,拉上拉鍊。兩人之間隔著一把手電筒,帳篷很小,稍微一翻身,就會碰到對方。

季扶生再次陷入自證陷阱:“我沒那麼變態,我就是愛開玩笑而已。我這次在山裡待了一個多月,沒有通訊裝置的日子就要成為原始人了。太久沒見到大活人有點興奮嘮叨……我真的不是那種人。”

他捂著被捱了一巴掌的左臉頰,委屈巴巴:“我長這麼大,還沒被人打過。”

夏竹整個人縮排睡袋裡:“都30的大男人了,誰讓你玩心這麼重?”

季扶生躺下,把半溼半乾的外套披在身上,他把手電筒關掉,回答道:“說了是因為太興奮嘛,我又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你這麼認真?”

眼前一片漆黑,外面的雨停了,山洞裡的其他小動物也睡下了,耳邊只剩下水滴聲和風聲。

安靜許久,夏竹開口喚了季扶生一聲。

“嗯?”

“山上有熊嗎?”

季扶生打了個哈欠:“我也不清楚,暫時沒遇到過,也沒有聽山民講過。但這裡肯定有野豬,你看那陷阱那麼大一個,山腳下的村民得多大仇恨才挖那麼深的坑。”

夏竹進入天馬行空的想象,她問:“要是野豬跑進山洞避雨怎麼辦?”

季扶生認真地思考一下:“如果野豬剛好肚子餓想吃我們,我們只能一起死了,我打不過野豬,只能到了下面我再保護你。”

他說得繪聲繪色:“不過野豬可能不喜歡你,你太瘦了沒什麼肉,那樣你還能留條命回去。”

夏竹忽然哈哈大笑,她的腦海裡已經勾勒出野豬和兩人打鬥的畫面,季扶生是被野豬鏟飛的那一個。她爽朗的笑聲迴盪在耳邊,季扶生立即開啟手電筒,他側身望著她看,唇角微微勾起。

夏竹停止大笑,睜開眼轉頭看著季扶生。

兩人四目相對,夏竹恢復平靜而防備的神色:“看什麼?”

“我還以為你不會笑呢。”

“無聊。”

夏竹想揹著他側身睡去,怎料全身疼痛到無法動彈,只能作罷。

季扶生直勾勾地盯著她看:“我還是想不明白,你一個女人跑到這來幹什麼?”

夏竹閉著眼睛,留心聽著外面的動靜,內心意外期待野豬的到來。她張了張嘴:“沒人規定登山運動是男人的專項,女子不如男的時代已經是過去式了。”

“確實,你比我厲害多了。有時候我自己在山裡,都會覺得害怕,雖然我是個男人……”季扶生忽然起身,拉開帳篷拉鍊,一股冷風鑽進帳篷裡。

他從揹包裡拿出記錄本,問她:“你電話號碼多少?”

夏竹疑惑地看著他。

他說:“你還欠我一頓大餐,不能讓你跑了。在山裡待太久了,嘴饞市中心的大餐好久了。”

夏竹伸手,接過紙筆,把自己的聯絡方式和名字寫在紙上。他看了一眼,把紙筆放回到揹包裡:“你結婚了嗎?”

“沒有。”

“你今天沒有回去,山裡還沒有訊號,你男朋友要是聯絡不到你肯定非常擔心你。要是被他知道你跟我睡一個帳篷,他會不會揍我?”他捂著捱了一巴掌的那半邊臉,又開始委屈起來。

夏竹再次提高警惕:“想查戶口?”

“不是,我怕你們圍攻我。”季扶生雙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臉蛋:“我不想我漂亮的臉又被捱打,好痛的。”

“你活該。”

在黑暗裡伴著風聲,季扶生不停嘮叨著自己這些天一個人在山上的所見所聞,聽著聽著,夏竹就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