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黃霑與林燕妮合開了一家廣告公司“黃與林”。

兩位文案大神相互約定,只做十年就退出。

結果還真的說到做到。

但,僅僅就是這十年,黃霑不但替富士施樂,寫出了“施樂打字機,不大不相識”的廣告語,

還以一句“人頭馬一開,好事自然來”譜盡了香江最紙醉金迷的十年。

“藍橋何處覓雲英?”胡嘯喃喃自語,然後上下打量了一眼江山:“我早說過,誰要是說你沒文化,我第一個不答應。”

“還是您懂我,”江山端起麵碗和胡嘯碰了一下:“走一個。”

胡嘯幹了口麵湯:“魂斷藍橋,就這麼定了。”

範之文坐在一旁笑:“我也一樣,江編輯,今天這頓飯我來請!”

說完他低頭看了看一桌的碗碗碟碟,一秒後就開始後悔。

“咱們才頭一回見面,哪能讓你請客,”況且這都是先買票後提貨,江山客氣道:“以後大家就算是認識了,有的是機會。”

範之文趕緊點頭:“對對對,下回我來。”

“老三,”李若誠關心道:“你那篇悲慘世界畫得怎麼樣了。”

“一筆都沒碰,”江山一向對悲劇沒興趣:“說實話,我對這書一點頭緒都沒有。”

李若誠皺起了眉:“要說翻譯我還能幫幫伱,畫畫就差點了。”

“您那是差一點?”胡嘯差點沒嗆著。

“翻譯我倒不拍,”江山點了點頭:“就是懶得畫!”

前世《悲慘世界》連環畫的工作量,可稱得上一部鉅作。

範之文這一會才意識到自己遇上了一桌同行:“這位同志,你也是在翻譯《悲慘世界》?”

一聽這話,江山疑惑道:“怎麼?這書還有人在翻譯?”

根據江山的瞭解,目前這個世界的《悲慘世界》只出版了前兩冊。

範之文搖搖頭,苦笑道:“我可沒那本事,不過這部書的譯製工作,已經由翻譯巨匠完成了。”

“李丹已經完成翻譯了?”李若誠忽然激動道:“不容易啊,可真要恭喜他了。”

“您也認識李老?”仔細想想也不對,範之文問道:“您不知道李丹老先生已經過世了嗎?”

李若誠一個踉蹌,手裡的小勺咣噹扣在了碗裡。

“過……過世?”老人的雙唇抑制不住的顫抖。

江山兩邊都看了看:“你倆說得是一人嗎?”

範之文也想確認:“我說的李丹老先生,就是目前市面上《悲慘世界》的譯作者。”

“唉,”李若誠嘆了一口氣:“他的愛人也是位翻譯家,名叫方於。”

範之文的目光漸漸暗了下去:“就是……他們,李丹老先生恢復自由後沒多久,就……去了。”

聽到這,李若誠的雙眼已忍不住泛起了淚光:

“小江啊,你一定不會想到,《悲慘世界》這本書的背後,也同樣有一個悲慘世界……”

任誰都不會想到,《悲慘世界》這部中文譯本的誕生,前前後後居然經歷了50年的時間。

翻譯這本書的人,是一對夫妻。

他們從結婚那年,就開始著手翻譯。

新娘方於是一位法文教師。

她所教授的班級裡,有一位之後寫出了《黃河大合唱》的學生,冼星海。

也正因為力保了這位先鋒派的學生,方於失去了法文教師的工作。

婚後一年,這對夫婦終於完成了《悲慘世界》前兩冊的譯製工作。

前腳剛送進閘北商務印書館,後腳就遇上了1932年的“一、二八事變”。

一枚炸彈將商務印書館炸了個粉碎,譯稿也跟著化為灰燼。

于丹夫婦心痛無比,但世道越是如此,這二位就越想把《悲慘世界》譯出來。

沒過半年,又一份譯稿被寄去了香江商務印書館。

一直沒收到回信的于丹夫婦,一等就是五年。

緊接著,抗日戰爭全面爆發。

1954年,就在他們即將放棄的時候,李丹和方於接到了一封來自文化部的來信,原來譯稿交到了他們手裡。

文化部不但要發行這兩冊書,還邀請他們把之後的三冊全都譯製出來。

夫婦二人當即表示,一定會完成組織交給他們的任務。

就這樣,在1958年時《悲慘世界》的前兩冊書才得已發行面市。

又過了幾年,已經完成印刷的《悲慘世界》第三冊,即將問世。

可,WG也來了。

作為反面教材的《悲慘世界》全數丟進了大火,李丹與方於夫婦隨後被捕。

這一關就是12年。

被釋放後的于丹,已經是年近70古稀老人。

但,他在獲得自由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已成灰燼的老宅,刨出了深埋在土裡的譯稿。

看著已經被老鼠咬的支離破碎的手稿,老人一聲不吭的重新拿起了譯筆。

就這樣,在老伴方於的默默陪伴下,《悲慘世界》的第四冊譯稿於半年後完成了。

據說,從頭到尾佈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這本譯稿也成了翻譯家李丹名不虛傳的瀝血之作。

一天清晨,睡醒後的方於,輕手輕腳走到老伴的書桌旁。

和往日一樣,她準備勸老伴去床上休息一會,卻發現李丹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

這一覺,老人睡得特別安詳……

“之後,方於老師整整九個月沒說過一句話,”

說到這,範之文已經淚流滿面:“她接過了李丹老師的譯筆,完成了《悲慘世界》最後一冊的翻譯……”

“唉!”

江山跟著李叔一塊嘆氣,對面的胡嘯已經點上了第三支菸。

小飯館外的馬路上,來來去去的腳踏車,時不時就會發出一串清脆的鈴聲。

“李丹的墓在浦江嗎?”李若誠幽幽問道:“我想去看看他。”

範之文沒有說話,走過去向視窗裡的服務員借了紙筆。

之後,一張寫著路名的字條交到了老人的手裡……

回小院的路上,江山不放心的勸道:“李叔,你去的時候叫我一聲。”

“叫你幹嘛?”老人揹著雙手,目視前方:“我一人快去快回,什麼也不耽誤。”

“我跟您一塊快去快回!”

“也好,現在老了,”李若誠看了眼天空:“一個人上那兒,還真有點怵。”

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一塊笑了。

這個時候,江山想起了在廣-州和黃永玉聊天時的對話。

“去了農場後我主要負責看牲口,牛非常老實一趕就走,豬太狡猾,來來回回和它鬥智鬥勇,我最喜歡趕雞,每次都能撿到熱乎乎的雞蛋……”

聽了他的描述後,餘思歸都開始嚮往住在牛棚裡的生活了。

人啊!

浦江電視臺的臺長辦公室裡。

送採訪資料的江山,一進門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潘紅。

一雙大眼哭得通紅,看見江山後趕緊低頭擦起了眼淚。

“我……”江山忽然覺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要不,我待會再進來?”

“來都來了,”古臺長正愁沒第三者在場:“趕緊進來坐。”

江山對著古臺長揚了下手裡的檔案袋,古臺長立刻點了點頭:“這個……潘紅同志在工作上遇上點麻煩……”

此時的江山,已經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1978年,潘紅主演了一部電影《苦惱人的笑》。

拍攝工作結束後,這部令她獲獎無數的電影,真的讓潘紅又哭又笑。

無論什麼年代,導演和女主角都有聊不完的花前月下。

更何況這部戲的導演,還是7、80年代才色橫溢的楊延莖。

這位楊導有一個特色,每拍一部戲,就會愛上一位女同志。

而這些女同志,也都心甘情願讓他愛。

楊匯出產的佳片無數,《少女與小偷》《女市長的私人生活》……

其中,最具特色的是一部叫作《三個少女》的電影。

這部電影被他執導了一半後,其中一位少女變成了少婦。

上影廠的領導,立刻出手開除了這位少婦。

但楊延莖卻沒受什麼影響,繼續拍攝影片。

只不過,片名從《三個少女》變成了《兩個少女》。

這樣一位人物,潘紅自然也不能倖免。

即使事情已經到了瞞不住的時候,上影廠仍在堅持力保潘紅。

但,楊延莖的愛人洪容,卻在辦公室的抽屜裡翻出了潘紅的一封情書。

氣得她,不顧後果把情書貼在了上影廠的報刊欄裡。

這下,潘紅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上影廠想保也保不了了。

今晚,幸福可樂的廣告即將在浦江臺播出,潘紅怕自己的事會給廣告帶來負面影響。

於是,主動上電視臺來“坦白交代”。

“我辜負了組織對我的信任……”抓著一隻白手絹的潘紅,淚水止不住的流。

女人的哭聲和呻吟一樣,都令男人難以招架。

江山默不作聲的坐在沙發裡,儘量呈透明狀。

“小江啊,”古臺長揉了揉腦門:“你說她這個事,會對廣告造成影響嗎?”

江山一懵,肯定有影響啊:“處理得當的話,應該……還好吧!”

“怎麼才能處理得當?”

“江編輯,我應該怎麼做?”

“潘紅同志,”江山就事論事:“你覺得這事發生後,最該向誰道歉?”

潘紅當然心知肚明,但:“……她不會原諒我的。”

面對洪容悽狠的眼神,潘紅覺得對方只想把自己就地掩埋。

江山儘量口氣溫和:“你試過了?既然知道錯了,就誠心誠意去請求對方的原諒。”

古臺長也想趕緊解決這事:“潘紅同志,我們這邊都好說,關鍵還是要看你自己的態度。”

半響,潘紅點了點頭。

“好,”她的雙眼掠過一抹決意,淚水漸漸在雙頰掛住:“我一會就去,不取得她的原諒絕不離開。”

江山呵笑了一下:“注意態度,還是要以……淚催情。”

潘紅忽然眨著一雙大眼看向江山。

直到這時,江山才看清這雙眼,真的好大!

當,江山提著一兜幸福可樂走在人行道上時,身旁的潘紅忽然苦笑了一下:

“江編輯,你說……我的演藝生涯是不是就要結束了?”

以後好著呢。

此事過後,與洪容一直保持聯絡的潘紅,還將自己一位好友介紹給對方結為了夫婦。

洪容也算義氣,在得知潘紅可憐的家事後,不但原諒了對方,還一直守住了這個秘密。

演藝圈的那些事兒,來來往往皆是戲。

江山嘆了口氣:“既然這麼喜歡演戲,以後便一心一意演就好了。”

亂七八糟的事,最好少沾!

潘紅忽然快步向前走了幾步,然後一個轉身停了下來。

此時的江山,同樣站穩了腳步。

西斜的日頭,染紅了天際!

雙手在背後使勁擰吧的潘紅,又紅了雙眼:“江編輯,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江山點了點頭,大概也能猜得出。

潘紅的聲音已經在發顫:“我的這些事,你……千萬不要登出去。”

“你把我江山當什麼人了,”江山可不想攪黃“幸福可樂”的廣告:

“別人我管不了,但你的事絕對不會出現在《東方都市報》上。”

“嗯,”潘紅咬著雙唇,感激道:“江編輯,你這個朋友我潘紅交定了。”

只要她能創過這一關。

70年代末,媒體還沒學會報導明星的那些糟心事。

但即使如此,來自潘紅周邊的攻擊力度也能把她給吃了。

特別是有些演員,在發現了上影不再力保潘紅的苗頭後。

風言風語沒一刻消停。

一但上影決定放棄,即使能得到洪容的原諒,潘紅的演藝生涯也將是一個悲催的結局。

此時,原本就對“幸福可樂”廣告繃著神經的古臺長,給潘紅這出鬧得。

更頭痛了。

安和街的小院裡,江山坐在飯廳的沙發上看報紙。

今天的《東方都市報》,已經刊登了“幸福可樂”花式有獎促銷的廣告。

【喝幸福可樂,帶幸福回家!

即日起,為答謝廣大市民群眾,幸福可樂全面推出了開瓶見喜的活動……】

今日,同樣的廣告也出現在周邊各大城市的報紙上。

正看的起勁時,身旁的江河敲了敲桌面:“來了!”

江山立刻看向電視。

隨著一陣輕快的音樂,身穿淺黃色連衣裙的潘紅,滿面春風的出現在了電視螢幕上……

鏡頭一轉,當幸福可樂的汽水瓶蓋,被撬開的那一刻,一個特寫鏡頭放大了“再來一瓶”的字樣。

緊接著,“再來一毛”,“再來一箱”……的字樣,接二連三撞擊著電視螢幕。

笑容滿面的潘紅,舉著汽水瓶對螢幕說道:“喝幸福可樂,帶幸福回家。”

“潘紅真漂亮,”小妹江川,對著電視機看入了迷:“身上的連衣裙也漂亮。”

“三叔,”江小白爬到了江山腿上:“我想喝幸福可樂。”

“瞧瞧,”江山一把抱起大侄子:“連這樣的人民,都感受到了廣告的力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