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豎撇捺組成華麗篇章,一字一句書就精彩人生……”江豐看一眼就明白:“這是字帖?”

黃永鈺點一頭:“對,鋼筆字帖!”

淺灰色的窗簾,微微飄在窗戶的兩邊。

一頁又一頁,坐在布藝沙發上的江豐看得很慢。

黃永鈺見對方沒再吭聲,於是也默不作聲的端起了茶几上的瓷杯。

“乾坤未定,你我皆有可能……嗯?”江老指著手上的文稿笑道:

“剛開始看得時候,只覺得這筆字賞心悅目,這會再仔細一瞧……哈,”

“內容也挺有看頭的吧?”黃永鈺知道他想說什麼。

江老笑著道:“這作者是誰?我可曾見過?”

“作者名叫江山,是浦江一家報社的編輯。”

“編輯?難怪,”江豐微微點頭:“到底是有些墨水的,書就一本硬筆書法,還講究個行文用詞。”

“你接著往下看,後面更有意思。”

“哦?”

能讓黃永鈺瞧得上的人,應該也是和他差不多的一類。

相處多年,江院長太瞭解對方的老底。

當年的黃永鈺,可是痛痛快快就承認了自己喜歡“封資修”的那一套。

回去寫說明材料時,別人都是邊寫邊嘆氣。

他倒好,一寫就停不下來了。

到最後交上去時,連審閱材料的人都看入了迷。

最困難的時候,黃永鈺全家被髮配在一間沒有窗戶的小屋子裡。

他不但沒有唉聲嘆氣,還在牆上畫了一扇開闊的大窗戶。

“窗外”繁花似錦、蟲鳥嬉戲。

由於家人總是埋怨小屋像個悶罐,他就乾脆給它取了個名子為“罐齋”。

“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戀……哈,”江院長越看越樂:“倒和你年輕時有幾分相像。”

“他才哪到哪,”黃永鈺搖搖頭:“哪有我們那時候過得刺激!”

“刺激?”江老苦笑了一下:“的確是刺激,不過看了他寫得這些話,這作者好像也有些經歷。”

“他一知識青年,”黃永鈺解釋道:“在鄉下待了那麼多年,該見的不該見的,肯定都沒少見。”

黃永鈺在江院長面前什麼話都敢說。

畢竟,這一位也是個妙人,曾經毫不給面!

“知識青年?”江豐倒沒想到:“這作者多大年紀?”

“也就二十出頭吧,但字畫的基本功還是不弱的。”

“這何止是不弱,”再次看向手裡的文稿時,江豐才意識到:“看來這孩子在鄉下,一刻也沒閒著啊。”

“到現在也沒閒一天,”黃永鈺親眼見過:“只要一拿起筆,就捨不得放下了。”

“不錯,很好,”江豐拍板道:“難怪可以寫出如此漂亮的一筆字。”

“這本作品他給出版社的編輯看過,”黃永鈺趁熱打鐵:

“可人家說從沒有出版過這玩意,不敢做主。”

“從沒出版過就不敢出版了?”江院長立刻沉下了聲音:

“如今大家都在寫鋼筆字,這時候出現一本指導群眾寫好鋼筆字的字帖,該是件多幸福的事。”

“說得就是啊,”黃永鈺贊同道:“那幫人哪裡懂這些。”

“伱讓那孩子放心,”江院長已然決定:“既然是好事,就應該提倡,浦江不敢發那就在燕京發。”

“這麼說,你願意幫他一把?”

“我不但要幫他一把,還會送他一篇序。”

“序?”黃永鈺怎麼沒想到這點:“好,你先寫,之後我也給他寫一篇。”

正在頤和園忙著跟拍女同志的江山,還沒有料到自己的字帖已經入了江大家的眼。

綠植掩映中的真由美一行,正沉浸在皇家園林的世界裡。

劉小慶同志透過翻譯,一路給她們做著嚮導。

走一路聊一路,哪哪都看不夠。

此時,劉小慶才發現,今天的頤和園裡,好像到處都能見到幸福可樂的身影。

雖說幸福可樂,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在燕京鋪開貨了。

但,她倒沒發現這飲料竟已到了隨處可見的地步。

正奇怪的時候,忽然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江山。

劉小慶抿嘴笑了一下。

也不知怎的,總覺得這事應該和江山脫不了干係。

終於,逮著一個停留的機會,劉小慶上前給遠到的客人們遞上了幾瓶幸福可樂。

“大熱天的,都過來喝瓶可樂休息一會吧。”

頂著滿樹的知了聲,女同志們開心的接過了冰鎮可樂。

咕嘟一口灌下去,一張笑臉看上去更生動了。

“跟了二半年,”

已經舉起相機的江山,都快熱中暑了:“終於等到這一刻了,姑娘們敞開了喝吧!”

一旁的張路跟著笑:“真有你的,這幾張照片拍得可真不容易。”

“你總算說了句公道話,”江山不停的摁著快門:

“為了讓這幫婦女同志喝口汽水,我和小慶費老大勁了!”

“得了吧,要是我有和劉小慶合作的機會,再苦再累都願意。”

“關鍵得看人家願不願意。”

“嘖嘖嘖!還喘上了。”

“走,”在與劉小慶使了個眼神後,江山立刻道:“收工!”

“收工?”

“就是打道回府的意思。”

“後面不拍了?”

“你想拍我也不攔著,”江山扶著腰道:“但我肯定要回去了。”

先好好衝個澡,然後再來一碗地道的炸醬麵……不比在這蹲著香!

“那我也回去算了,”一想到明天還要爬長城,張路及時放下了相機:“好好修整一下,明天再戰。”

江豐院長一連幾個電話,不但搞定了江山字帖的事,還將黃永鈺一夥安插進了敦煌專家團。

當黃永鈺走出江家大門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給遠在招待所的江山打電話。

“成了?”

身穿白汗衫大褲衩的江山,抓著電話大聲道:“您再說一遍!”

“說個屁,”黃永鈺笑道:“我都親自出馬了,老江肯定給面兒啊!”

“您了不起!”

“還有件事,敦煌那事也成了,你準備準備吧!”

“也成了?”江山都快樂瘋了:“也是江院長點得頭?”

“的確是他給牽得線,但如果沒我這身份,也進不去!”

“那是那是,我們都在沾您的光。”

“你小子就偷著樂吧!”

“黃老師,”

“叫叔。”

“黃叔,”怎麼叫著這麼彆扭,江山接著叫:“叔,我這還有位電視臺的朋友,他也想跟著,費用自己出。”

“電視臺的?”黃永鈺想了想:“沒事,正好我名單還沒遞上去。放心吧,人家宣傳-部不在乎這兩錢……”

“好嘞!”江山提醒道:“叔,記得走時帶雙雨靴,那邊剛發過洪水。”

“洪水?我怎麼沒聽說過?”

“這不就聽到了嘛,就是我那位電視臺的朋友說得。”

一切的事情,彷彿進行的都很順利。

等日-本參觀團結束了五天訪問時間返回後。

距離去敦煌的日子,只剩下不到兩天的時間了。

這一會的江山,正領著張路滿燕京的買東西。

國營副食品商店的櫃檯前,江山一連讓營業員拿來了好幾樣點心。

“那鐵罐的奶油餅乾、曲奇餅乾、還有雞蛋糕、蛋卷……大白兔奶糖,巧克力有嗎?”

江山不停的指,營業員不停的拿,時不時還回頭瞧他一眼。

“你這是要幹嘛?”張路一時沒想通,仔細尋思一下:“難道是要去賑災?”

“那水都走了多久了,”江山白了他一眼:“國家早安排妥了,用得著咱倆去賑災?”

“那你買這麼些吃的幹嘛?總不會是給咱們路上得吧!”

“跟你講也講不明白,只管幫我提著就行,”江山又加了兩桶麥乳精:

“到了地頭,就明白了。”

見他不肯細說,張路也沒再多問什麼。

直到出發那日,依然幫著把大包小包的吃食拎上了車。

同一個軟臥車廂的黃永鈺和邵伯林,看得特奇怪。

“你這是?”黃永鈺能想到的就是:“給我們路上準備的?”

“呵呵,還真不是,”江山笑道:“這些都是給一孩子準備的。”

“孩子?你在那還有熟人?”邵伯林倒沒想到。

“也不能說是熟人,我知道她,但她不認識我,雖然她不認識我,但我……”

“行了行了,”黃永鈺趕緊擺手:“放心吧,我們不吃就是,這些你愛給誰就給誰。”

1979年8月,為了幫助改進甘-肅歌舞團的大型歌舞劇《絲路花雨》。

宣-傳部的吳部-長,親自邀請了十多位頂尖專家共赴蘭-州。

這是一支高階豪華的專家團隊。

不僅邀請了著名的舞蹈大師吳曉邦、敦煌學家常書鴻,還邀請了古服飾專家沈從文、戲劇大師曹禺……

到如今,連著名畫家黃永鈺,郵票設計大師邵伯林也加入了團隊。

就這,還沒算上兩位死乞白賴混進來的隨行記者。

《絲路花雨》是一場以絲綢之路和敦煌壁畫為背景素材的民族歌舞劇。

為了讓專家團更好的瞭解敦煌文化,首站的參觀地點自然就選在了敦煌。

直到這會躺在軟臥車箱裡,張路才明白江山為什麼要堅持與團隊同行。

團隊中的不少同志都是攜家帶口,比如沈從文和他的夫人張兆和。

唯獨這間軟臥裡的四位,全都是單槍匹馬獨自一人。

“可惜了,”黃永鈺握著菸斗:“要是有張麻將桌,這一路就不無聊了。”

“你可小點聲,”邵伯林看了眼門外:“這些封資修的東西,就不能消停一會。”

“實在不行有兩副撲克也成啊,”託著腦袋躺在上鋪的江山,也無聊的很:

“張路同志,你一向足智多謀,兩副牌應該難不倒你吧。”

“等著,”張路一骨碌就翻下了床:“我去找找看。”

看著他離開的身影,黃永鈺好奇道:“兩副撲克怎麼玩?”

“好玩的很,一會我教你們。”

很遺憾,當看見兩手空空走回來的張路同志後,包廂裡的三位又全躺了回去。

【我們在車上躺了兩夜一天,第二夜沿渭河而上,幾乎整夜都在鑽山洞。】

【路過三千米海拔的秦嶺高處烏梢嶺時,邵老師感覺有點頭暈。一時間不想說話,耳鳴也加重了一些。】

【一路上,黃叔不停的教我畫貓頭鷹。

路過烏梢嶺時,我問他有什麼感覺,他只不停的說無聊。

低頭看了眼畫滿貓頭鷹的速寫本,我決定幫他解解悶。

於是,說了幾段《射鵰英雄傳》。】

“然後呢?”張路緊張道:“他們打得過梅超風嗎?”

“上哪打得過,”黃永鈺也看過一些:“七個加一塊也沒用。”

“哪怎麼辦?”這一會,邵伯林的頭也不疼了:“就沒人打得過那位姓梅的婦女?”

“各位老師,”江山指了指窗外:“都這個點了,咱們是不是該休息了!”

“早該睡了,”黃永鈺趕緊拍拍邵伯林:“你頭不疼了,還不趕緊閉眼。”

“江山,”

已經熄燈的包廂裡,張路依然不甘心:“等回浦江後,你得把那什麼《射鵰英雄傳》借給我看看。”

“放心吧,”已經困得不行的江山,迷迷糊糊說道:“過幾天這就要見報了。”

“說得是你們都市報?”

“那還能是誰!”

第二天,接連下了兩場雨的浦江城,明顯涼快了不少。

浦江日報的吳編輯,失望的走出了浦江美術出版社。

“我就奇了怪了,”吳編輯怎麼也沒想到:“出版社都同意的事,倒卡在譯作者那了。”

“剛剛聽潘主編那意思,”另一位編輯估計道:“《飄》這部的譯作者,好像還挺有些名氣的。”

“應該是,”吳編輯也猜到了:“不然,出版社也不會在乎他的意見。”

“那怎麼辦?再換一部?”

“不行,”吳編輯皺著眉道:“兩篇連載,一篇定了科幻,另一篇必須得是《飄》。”

至於為什麼,他早已和總編魏遠行研究了一番。

這陣子市場上最暢銷的,就屬這本《飄》。

剛剛出版沒兩月,再版都已經在印刷廠了。

“《飄》如今賣得最火,新華書店都已經斷貨快一週了,如果我們報在這時候刊登,肯定會拉起一波發行量。”

“可譯作者不同意怎麼辦?”

“家庭住址不都問來了嘛,”

吳編輯目光堅定的說:“走,我們先去買點水果,然後就去登門拜訪。”

他就不信了,明明可以多賺一份稿費的好事,還能有人拒絕了不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