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1979年下半年開始,各大城市的街頭巷尾或廣場公園,時常能聽見鄧麗君的歌聲。

一幫年輕人提著手裡的錄音機,得意洋洋的招搖過市。

越是引來好奇的目光,越是能走出二五八萬的步伐。

地球是圓的,歷史也是要還的。

就像當初貿然打亂這幫年輕人的人生軌跡一樣。

如今,這幫人的各種神操作,也同樣令這座城市格外膈應。

但,甭管怎樣,內地的“鄧麗君熱”也是由今年開始冒頭了。

她的出現並非偶然,打去年起,錄音機開始透過各種渠道商,源源不斷流入市場。

各大學校用於教學的錄音機,也不再實行專項報批手續。

1979年初,商業部組建的赴香江考察小組,以每臺90港元的價格,購買了1萬臺盒式收錄機。

運回燕京後,定價每臺200元人民幣出售。

開賣的第一天,燕京百貨商場裡的櫃檯直接被擠得稀碎。

下班的時間早已經過去,浦江電視臺的臺長古錚錚仍坐在辦公室裡聊電話。

“塊頭不大,和年初的款式一樣,”遠在燕京電視臺的周也明,在電話那頭說道:“我一共就搞到5臺,給你寄兩臺過去。”

“這麼大方?”古錚錚抓著電話線笑道:“家裡其實也有一臺錄音機,就想再添一臺小點的,給孩子用的嘛,大了不方便。”

“你先別誤會啊,一臺是給你的,另一臺是給江山的。”

“小江?”

“對,”一說道江山,周也明不知不覺就笑了出來:

“我現在是越來越喜歡這小子了,上次他上臺裡來時,好像挺喜歡辦公室的電風扇,這次我也給他寄去一臺。”

“哦?”

“到時候連那臺錄音機,你一塊幫我交給他……”

緩緩扣上電話後,雙手交叉擱在辦公桌上的古錚錚,陷入了沉思。

電話裡的周也明把江山誇的像朵花一樣,也不知道這小子又幫他解決了什麼難題?

這又是錄音機,又是電風扇的。

嘶,不對啊。

他們浦江電視臺,好像還從未對小江同志有過任何表示呢!

古錚錚當即覺得不妥,難怪他周也明能當上央視的領導,是比自己考慮的周全。

一想到這,古錚錚重新拿起了電話:“是張路吧?上我辦公室來一趟……”

炎炎夏夜,安和街51號的小院裡,幾隻螢火蟲晃晃悠悠的來回竄著。

李謹之告辭離開後,江川與應如畫一聲不吭的貓在房裡。

《射鵰英雄傳》裡的幾路英雄與各大俠女,給兩個小姑娘開啟了通往江湖的大門。

“如畫,”趴在床上的江川,忽然坐起了身:“看掌。”

“呵呵呵,”被人偷襲還咯咯笑的如畫,反手就是一掌:“九陰白骨爪。”

咚的一聲,來不及反應的江川,脆生生的滾下了床。

“哎呀小川,你沒事吧!”

“……還是九陰白骨爪厲害。”

隔壁不斷傳來的打鬧聲、尖叫聲。

令江河時不時就看一眼窗外:“她倆這是在幹嘛?”

“看書呢!”

“有這樣看書的?”

“過兩天你看了就明白了。”

一想到《射鵰英雄傳》居然能給自己請了回來,江山就忍不住笑了。

轉頭的一瞬間,正好瞄到了飯桌上的那本雜誌。

這一會的江河,已經默默翻開了書頁。

“嚯,”

當一張大黑十,平平整整出現在書頁裡的時。

江山立刻就嚯了起來:“這是什麼情況?李瑾之這小子是什麼意思?”

“嘁,”

江河沒搭理老三,看似平靜的雙眼,微微泛起了幾絲波瀾。

“呀,”

“嗯?”

“我去,”

隨著書頁飛快的反動,十元、十元……還是十元。

一張張十元大鈔被江河抽了出來。

平日裡看見個“再來一毛”的瓶蓋,都能抿嘴傻樂的江河,這一會倒波瀾不驚了。

江山果斷問道:“二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當時給他這書時,就沒提前翻一翻?”

“我當時?”江山這才回過味來:“難道這本書裡本來就有錢?”

“你以為呢?”

“我還以為是李瑾之……嘿,你早說呀!”

老二床頭的這些雜誌,都是當初江山從日-本揹回來的。

幾個月前,當扛了一袋玩具小樣的李瑾之,走進江家大門時。

不但認識了江山的小妹江川,還接過了江媽的一碗熱麵條。

臨走時,知道他喜歡看書的江山,特意給拿了一本雜誌。

沒曾想,回家後的李瑾之翻開這本雜誌時,意外的發現,這本資本主義國家的書裡,居然還藏著錢!

看著眼前神奇的一幕,他忍不住快速向後翻頁。

一張、兩張……李瑾之的雙眼逐漸失去了焦距。

江山同志是如何得知他家裡的老父親,急等著用錢瞧病的?

難道……是自己說漏嘴了?

“李瑾之這人能處,”瞧著一張不少的鈔票,江河直接下了定義。

“嗯,”江山點了點頭:“我說二哥,你以後能不能別像個老孃們一樣到處藏錢!”

“誰知道你會借給外人啊!”

“以後不敢了,”江山擺了擺手:“得虧是沒借錯人,不然你這一百塊肯定是回不來了。”

江河重新恢復了沉默,雖然嘴角依然掛著一抹微笑。

第二天的小廚房裡,應如畫特認真的看著眼前的大鐵鍋。

熱油下豆腐,煎至兩面金黃撈出。

接著再把蒜瓣、辣椒、肉片一一下鍋翻炒。

沒一會的功夫,小廚房裡飄出的肉香,勾得江家倆兄弟紛紛擱下了手裡的粉刷。

“如畫現在是越來越長進了,”江山迫不及待捻起一塊:“香,好久沒吃這麼香的肉片了。”

江川道:“我和如畫說好了,以後她做飯我刷碗。”

“嗯,是個好主意。”

應如畫也笑眯眯的:“我除了刷碗,什麼都願意幹。”

“巧了,我也不喜歡刷碗。”兩輩子都不愛刷碗的江山,表示:“也不愛做飯。”

“小曉也一樣,”江河跟著道:“還好有刀把同志在。”

江川無聲的張張嘴,下一秒樂了:“沒關係,反正明年我就不在這個家了。”

“你上哪去?”

“上大學去!”

“……”

一片沉默中,只聽見些扒飯的聲音。

當江海推著一輛腳踏車走進小院的時候,正在小廚房洗碗的江川,特開心的喊了一嗓子:“大哥來了!”

可惜除了笑眼彎彎的應如畫,沒第二人出來迎接。

“其他人呢?”

“在屋裡刷油漆呢!”

聽了小妹的話後,江海沒著急往裡走。

這一會,倒被小院裡的景象怔住了:“這難道是……鞦韆?”

“對,”揹著兩隻小手的如畫,點了點頭:“二哥特意給小魚和小白做的。”

“他還會做這玩意?”

小院的中央,立著一隻落地式的鞦韆架,小巧結實、構造簡單。

但,給江山五顏六色粉刷的特有童趣。

江海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要是給小白見了,還不得樂瘋嘍。”

連他自己個看了都眼熱,更別提孩子們了。

“老二、老三,”江海大步邁進家門:“我來了。”

“來就來唄,嚷什麼。”

“來的正好,”江山隨手扔給老大一頂帽子:“幫著一塊刷。”

“呦,你們這是……?”

本以為外面的鞦韆架就夠可以的了,沒想到裡面更驚豔。

如今,粉刷一新的江家,稍加改變了房屋的佈局。

堂屋兩邊的大房間,一間仍住著江爸江媽,另一間則成了江河的新房。

而與堂屋一牆之隔的小屋,就順理成章留給了兩個小傢伙。

這一會,令江海倍感驚豔的,正是小房間裡的佈局。

紅藍白相間的高低床,同色系的小衣櫥。

最讓人挪不開眼的,則是江山與江河正合力繪製的壁畫。

這幅壁畫,江山選擇了《熊貓百貨商店》的組圖,各色小動物活靈活現、妙趣橫生。

“真沒想到,家裡的牆也能這樣畫?”

一陣莫名的感動後,江海撐開報紙帽戴在了頭上:“說吧,我能幫你們乾點啥?”

離婚後的老大,的確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但,每當在外面看見一家幾口,和和美美的時候,就總在擔心孩子們見到類似場景後的想法。

心疼、內疚……越想越覺得委屈了兩隻小可憐。

唯一令自己安心些的,莫過於身後的一大家親人。

尤其是老三,簡直比自己想得還要周全。

就比如現在,誰能想到他竟把自己家,整成了一座幼兒園。

“呵呵呵呵,”越想越覺得踏實的江海,忍不住笑出了聲。

“大哥,”一旁的應如畫,一直抿嘴憋著笑:“你那隻帽子好像有點小,要不要我再給你重摺一個?”

“不用了,”說話間,江海頭頂的紙帽更歪了:“新聞紙批的不容易,就這麼著吧!”

“呵呵,好!”

兄妹幾個,一塊在新房裡忙活著。

嘻嘻哈哈的沒一點幹活的正經樣!

幸虧有老匠江河坐鎮,一樣樣傢俱也逐漸被刷得像模像樣了。

噠、噠、噠……

隨著一串高跟鞋的聲響,安和街的51號小院裡走進了一位戴著墨鏡的女同志。

四散在小院裡的左右鄰居,不約而同停下了手裡的家務活。

目光不由自主跟著忽然冒出來的這位移動。

翠綠色的連衣裙,奶白色的高跟鞋,穿戴時髦的女人,面無表情的穿院而過。

噔噔噔的腳步,明顯不是在走常規路數。

“這人是誰啊?”

“沒見過啊,隔壁院的?”

“不可能,這附近的女人,我誰沒見過!”

“瞧把你給能的。”

“這位女同志,我怎麼瞧著這麼眼熟啊!”

“我也覺得好像在哪見過。”

“瞧著就不是一般人。”

“不會是哪位明星吧?”

“明星會上咱們院?”

“她不就是……”

“……還真是位明星啊!”

當這位女同志再次低頭核對手裡小紙條上的門牌號碼時:“請問,江記者是住這嗎?”

又問了一遍後,頭上頂著報紙帽的一家人,紛紛向小院裡張望了起來。

“是誰找我小哥?”江川第一個冒了頭:“請問你是……”

話音還沒落地,站在小院裡的女同志,微笑著摘下了墨鏡:“江山。”

“潘紅,”

嘴裡正叼著一隻香菸的江山,一張口差點沒讓煙給燙著:“你是怎麼找到這的?”

他沒記錯的話,自己只給潘虹留了個單位的電話。

“打聽的唄,”潘紅笑著將手裡的紙箱,向前一遞:“快幫我接一下,太沉了。”

“哦,好。”

江山趕緊接了過去:“這是什麼玩意,這麼大一箱?”

“電風扇。”潘虹回頭看了眼聚在巷口的鄰居,然後小聲說道:“過兩天,我就要離開浦江了。”

“走,進屋再說,”眼見圍觀群眾越來越多,江山果斷道:“你身後那屋也是我家。”

經過一段時間的複雜手續,潘虹的關係終於轉進了峨眉電影製片廠。

一切就緒準備離開時,她想到了萍水相逢,卻有恩於自己的江山同志。

謝過江川送過來的幸福可樂,潘紅忍不住笑了起來:“還記得咱們那天是怎麼拍得這廣告嗎?”

“當然記得,”江山也笑了:“大冬天的,你穿條短袖連衣裙,還得在臉上噴水……”

“當天回家,我就感冒了。”

“呦,你早說呀,”江山一拍大腿:“早說得話,我指定讓幸福可樂補你二百工傷費。”

“哈哈,什麼工傷費,”潘紅信個鬼。

但下一秒,又看著江山問道:“前陣子,幸福可樂來找我拍宣傳畫,又是你的注意吧?”

“的確是我建議的,”江山道:“除了你,還有劉小慶。”

“哦?還有她?”

“對!”

“以後還會有其他人嗎?”

“暫時只定了你們二位,這叫品牌代言人,你們既然收了幸福可樂的廣告費,以後只要有機會就記得替他們說說好話。”

潘紅同志怎麼也不會忘了,當初在自己四處碰壁、無處可去的時候。

一條幸福可樂的廣告,迅速將自己轉變成了一位炙手可熱的香饃饃。

“放心吧,”潘紅點了點頭:“我知道該怎麼做。”

“用不著太緊張,”江山拿著手裡的瓷缸子,與潘紅的可樂碰了個杯:“保持青春美麗就成。”

“嘁,”潘紅抿嘴笑了起來:“我給你的電話沒扔吧?”

“怎麼可能。”

“以後記著常給姐打電話!”

“成,怎麼?這要走了?”

“走了,還有幾個朋友要去見見呢。”

“嗨嗨,紙箱別忘了呀。”

“送你了。”

“我要那玩意幹嘛?”

“不拿我當朋友是吧?”

“留下了,以後你拿什麼,我都留下。”

“這還差不多。”

當潘紅同志的高跟鞋聲,漸漸飄遠的時候。

紙箱裡的臺式電風扇,已經被好端端的擺在了飯桌上。

“真好看,”江川輪著按著一排按鈕:“小哥你看,這電扇還有彩燈呢!”

“靈啊靈啊,”江海忍不住搖搖頭:“我說老三啊,現如今連潘紅都來巴結你了。”

“呵,”江山重新點菸:“沒你說得那麼誇張。”

黃山路的花園新村裡,推著一輛腳踏車的呂曉和大嫂一路走著。

越靠近自家的單元樓,熟人越多。

身後嘻嘻嗦嗦的議論聲,令大嫂忍不住眉頭緊皺。

“別管她們,”呂曉聲音和表情一樣淡:“就當什麼也沒聽見。”

“可……”大嫂哪裡能忍心:

“小曉,都怪嫂子這張嘴,我本想著讓她們知道你和小江已經領了結婚證,就不會在背後說什麼老姑娘那些個難聽的話,沒想到……”

“沒想到,她們又說我什麼也沒得,就把自己隨便送出去了。”

“都怨我,想簡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