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從古至今,所有掌權者,最為擔心的問題。

類似這樣的思想,不僅僅是在儒家論語中,在更多方面書籍典故均是如此。

何以朱英要冒這天下之大不為,掀起開啟民智的口子。

其實在朱英看來,所謂的思想禁錮,其實並沒有太大的用處,唯一得到好處的,並非是皇權,而是群臣,文人,乃至於地主鄉紳。

他們壟斷了知識,如同雅文一樣,官方下來的告示,解釋權卻在他們手裡,反正普通的老百姓也聽不懂。

這是對皇權的阻斷。

朱元璋當然很清楚這裡面的條條道道,所以他的諭旨才會以大白話的形式傳達,讓別人沒有可趁之機。

只是即便如此,朱元璋也沒考慮過開民智的事情,他現在是皇帝,屬於既得利益者,當然是先維護自己的利益。

然而,民智開了,就真的會造反不斷,社會動盪嗎。

朱英並不這麼認為。。

後世的經驗告訴他,那些最喜歡造反的,恰恰不是讀書人,反而是一些愚夫莽夫。

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明事理的讀書人,反而更為容易維護社會的治安。

在後世某段時間,暴力大行其道的時候,往往就是那些撤學的孩子,最為喜歡衝動,淪為打手一流。

老老實實在學校上課的,有幾個天天出去鬼混,幾乎絕大多數都是在乖乖讀書。

俗話說得好,君子動口不動手,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讀了書,有了知識的人,會更加的去維護皇權,甚至於讀書的人多了起來後,貪官汙吏都能減少很多。

大家都懂律法了,當官的胡作非為,都可以直接上告,而不是被欺瞞。

朱英想到這裡,便是要琢磨如何說服老爺子了,微微沉吟過後,便開口說道:

“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爺爺是從蒙元末期走到如今的,親手經歷過那段混亂的歲月,孫兒請爺爺回想一下,那些帶頭造反的,一個個都是讀書人嘛。”

“還是說這些讀書人,鬧得最為歡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儒家的學問源自春秋時期,但我神州,自始皇一統後,便在不斷的進步。”

“我大明如今,堪稱最好的時機,沒有世家士大夫這些人指手畫腳,可謂是百待廢興,在一片白紙上作畫,想如何做,就如何做。”

“遠的不說,爺爺看隋唐宋三朝,便是皇帝本人,哪個不是束手束腳,受到諸多掣肘,皇權不下鄉,都成了潛在的慣例。”

“所謂皇室,也就是最大的那個世家罷了。”

朱英苦口婆心的說道,其中的目的,就是想讓老爺子認可自己的思想。

改革為何如此艱難,最為重要的便是傳統思想的改變,走不同的道理,但是這天下間,無論是文人的思想,還是帝王的思想。

都是被前人所制約著,後世之所以有那般大的轉變,並非是本身的變革,而是受到了世界的衝擊,不得不變,不得不改。

君不見,單單後世主流思想的改變,那也是多少大學生,先進分子用血和生命換來的。

朱英在這個點和老爺子說這些事情,其實有些急了。

但明初這個時候,尤其是洪武年間,真的就是華夏古今最佳的時機。

從來沒有過,像是明初這般好的時候了。

曾經沒有,往後也不會有。

朱英也曾經想過,等自己登臨皇位的時候,再來改革這些。

自己真的能和老爺子相提並論嗎,朱英的心裡沒有把握,終究他是沒有當過皇帝的,也不知道未來的路會是怎樣。

但是他心中非常清楚,假若在這一方面,老爺子能夠支援他的想法,那麼整件事情將會變得更加的簡單。

以老爺子目前的威勢,這天下哪有反對的道理。

朱元璋聽完後,面色認真的開始思索起來。

大孫說的這些事情,是朱元璋這輩子,都沒有想過的事情,雖然第一反應,朱元璋的心中有些抗拒,這和他的思想,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方向了。

在朱元璋的心中,或者說在朱元璋之前,秦始皇之後所有皇帝的心中,所謂家國天下的帝王思想,已經是根深蒂固。

這大明,是老朱家的,現在是,未來也必須是。

朱元璋定下的制度也好,屠殺功臣也罷,或者是各方面的安排,都是為了讓這個家能夠不斷的維繫下去。

但是大孫的話,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想法,是一條前人從未走過,需要披荊斬棘,甚至是充滿危險的道理。

他看不到在這條道路上,成功的風景,因為這沒有任何的先例。

朱元璋能夠看到的,只有數之不盡的危險,動搖老朱家大明根基的危險。

這般去做,按照大孫的想法,自然會使得整個大明騰飛起來。

大孫在做這些話的時候,朱元璋也能感受到,那言語間充滿的自信,仿若能夠看到未來的大明。

可是這麼做,冒如此大的風險,真的值得嘛。

大明已經很大了,大到無論是誰,一輩子都走不完大明的疆域,這麼遼闊的疆域其實朱元璋已經滿足了。

所有屬於漢人的地盤,都已經歸屬在了大明直接統治的麾下。

以現在大明的百萬雄獅,征戰幾回,毫無疑問還能獲得更多的疆域。

朱元璋自信,自己只需一道諭旨下去,以大明如今的軍事情況,就沒看到可以相提並論的對手。

只是疆域過於遼闊,在統治上也更為艱難,甚至會讓大明國庫的負擔變得更重。

在這個時候,朱元璋猶豫了。

哪怕是最愛溺愛的大孫,他也只是保持沉默,而不是力挺大孫。

朱英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失落,雖然這早已經在預料之中,但老爺子的緘默不語,讓朱英也明白了老爺子的想法。

原本不打算表態的朱元璋,看到大孫眼中的那一絲落寞的神色,突然就感覺到心疼起來。

這一刻的朱元璋,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老了,沒有年輕時候的那般衝勁了,安安穩穩對於自己來說,似乎更為重要。

但是大孫不是,大孫才十八歲呢,且大孫的想法智慧,遠勝常人。

從之前的諸多建議,學習情況,包括十歲以來的輝煌成就,都足以證明大孫在很多方面,並非是誇誇其談,而是很認真的去思考,去琢磨。

大孫這般優秀,自己為何要攔著呢,哪怕是改革失敗了,難道自己輸不起嗎。

想到這裡,朱元璋對著朱英沉聲說道:“大孫的想法,咱從未聽聞過,也不清楚往後如何,但咱是你的爺爺,咱身子骨還硬朗著。”

“不管大孫有什麼想法,都放開膽子去做吧,咱在後面支援你,即便是失敗了,咱這個做爺爺的,來給你擦屁股。”

說到這裡,朱元璋突然就笑了起來。

大孫約莫三四歲前,很多自己都是自己這個爺爺,親自動手給大孫擦屁股呢。

現在長大了,自然還是得自己這個爺爺,給大孫擦屁股,別人也沒這個資格。

朱英略帶驚訝的看向老爺子,他都已經放棄了,沒想到峰迴路轉,老爺子突然就同意了自己的想法。

“爺爺還請放心,不管是在哪方面,孫兒絕不會大刀闊斧,影響大明根基,當是一步一個腳印,穩打穩紮著來。”

朱英鄭重的說道,他本身也不是冒失的人,自然不會輕易去影響過於重大的改革,而是如同溫水煮青蛙一般,慢慢來的。

之所以在第一時間發展火繩槍,而不是去進行農業的製造,就是根據現如今大明的國情出發。

在朱英的想法中,太大規模的戰爭不能打,但是小規模的戰役,完全沒有問題。

這般就能將大明內部的矛盾,逐漸的向外轉移,其中最大的關鍵,就是可以保持軍隊的戰鬥力和凝聚力。

沒有經歷過打仗洗禮計程車兵,永遠都只能是一個新兵蛋子,一旦遭遇到緊急情況,跟老兵完全不在一個級別上。

而且有火繩槍,也可以快速平定大明內部的一些小的動亂。

聽到大孫的回答,朱元璋輕輕點頭,對於大孫沉穩的性子,他還是很放心的,如今的大孫,根本沒有給他任何年輕人的衝動,血性。

反而跟自己這個六七十歲的老傢伙一般,過於老辣。

心下微微嘆息,朱元璋知道如今這般的性子,皆是大孫生死之間換來的,經歷的事情太多,自然就會變得沉穩起來。

既然得到老爺子的認可,朱英也不想在這方面談論過多,氣氛過於沉重了些。

轉而問道:“爺爺,如今的國庫的收入,是不是負擔比較大呢,現如今大明的良田也不在少數,為何有種捉襟見肘的感覺。”

聽到這話,朱元璋不由說道:“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若是風調雨順,以大明如今的情況,當然不是問題,只是這老天爺太過於不作美了些。”

“你是不知道吶,現如今每年,各地災荒不斷,賑災的錢糧,幾乎都佔據了國庫歲入的一半,便是說河南布政司吧,單單從今年二月黃河決堤至今。”

“這前前後後,賑災的糧食就運了至少有百萬石之多,如今秋糧未入,皆是存糧,恰好卡在這個點上了。”

聽到老爺子的解釋,朱英表示能夠理解,今年河南是屬於重大受災地區,災荒不斷。

而且這樣的維繫,可不僅僅是現在,河南的秋糧肯定是大幅度的下滑了,到了冬季,也只能指望朝廷從各地調集糧食支援,才可能撐得過去。

要一直維繫到明年的夏糧收割,才能穩定下來。

其中的關鍵還是在於災情得過去了才行,不然又來一波,相當於雪上加霜,情況將會更為艱難。

“家大業大,便就是如此了,明日咱讓戶部將國庫的情況拿過來給大孫瞧瞧,自然就明白咱這心中的苦衷了。”

“那些個開支哦,咱看了都得頭疼。”

在大孫面前,朱元璋說話就放鬆很多,也沒什麼好顧忌的。

大明去年歲入大約是三千多萬石稅糧,看似巨大無比,但開銷也是非常大的。

其中最大的開銷,自然就是在軍備這一塊。

一個士兵每月需要兩石三升,一年便是二十七石六升,如今大明常備軍大約在一百二十萬。

不打仗的時候,將士們屯田,大部分自給自足沒問題。

只是這般大軍,區域性作戰也是幾十萬的調動,每年至少都是千萬石以上的軍餉。

這還僅僅只是按最低的大頭兵口糧核算,實際上按照軍中等級,中層軍官當然會更多。

每年的歲入稅糧,約莫一半要用到軍餉上面。

然後是官吏的俸祿,還有龐大的其他方面開銷。

其實這般算來,好像還能剩下一些,但實際上這已經是目前最高的歲入了,在大明建國的那幾年,稅糧少得可憐。

現在的歲入,還得去還前面的虧空。

像是河南,這般大的災荒,今年只能大範圍免稅,維持到災荒過去。

河南一年也才兩百多萬石的稅糧,現在就單單二月至今不過四個多月的時間,就掉了二百多萬石過去賑災。

其中還有賑災軍隊的損耗,等於是災民目前無法創收,只能靠朝廷養著。

“其實關於在稅收這塊,孫兒有些不同的想法,爺爺聽下,看是否能夠施行。”朱英斟酌了一下,開口說道。

“大孫快些說來聽聽。”朱元璋眼睛一亮,頓時問道。

關於徵收稅糧這塊,朱元璋可謂是傷透了腦筋,在實行方面也是反反覆覆進行修改。

現如今大明實行獨特的‘糧長制度’。

在洪武四年的時候,朱元璋令戶部計算州縣田賦,以納糧一萬石為一區,選其中‘田土多者’的地主,擔任糧長,負責該區田賦的督收和繳納。

糧長征收田賦,分為“存留糧”和“起運糧”,存留糧由本地州縣開支,起運糧運往外地。

其中運往京師的稱為京運,運往外地衛所的稱為“對撥”,“京運”部分則是由糧長親自押運。

糧長待遇極為優厚,凡糧長按時運糧到京師的,朱元璋往往親自召見,諭勞嘉獎,有才能者還能留下做官。

如烏程糧長嚴震,“每歲率先輸糧”,得朱元璋嘉賞嗎,目前授布政司參政。

在洪武八年的時候,朱元璋還給糧長以律法上減罪的特權。

糧長可不僅僅是運糧,還負責當地跟耕種有關的其他職能。

朱英對於大明現在的賦稅情況也有一定的瞭解,而今天他想提到的,便是關於丁銀製度的問題。

沒有遲疑,朱英鄭重對老爺子說道:“攤丁入畝,滋生人丁永不加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