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吹,船離港。

三日後的凌晨,終於等來東風。

七百餘艘戰船掛帆,踩著浪花,迎著晨曦向佘島進發。

宋澈絨袍加身,立於鉅艦龍頭,手扶望遠鏡,時不時眺望滄海。

倭寇正面的第一道防線在山門島,便是前幾日他跳海之處,山門島有七八個島礁群,駐紮的倭寇有六七千人。

海戰不同於陸戰,並非人多便能取勝,縱觀正史,古往今來,以少勝多的案例比比皆是,萬萬馬虎不得。

宋澈將二十門火炮,分散至四艘大艦,每艦由三十艘艨艟,十艘鬥艦保駕護航,只要敵人暴露射程,便側轉船身,開炮轟之。

打炮不在於速,而在於精與穩,以炮彈的威力,只要打中船身,便可叫它失去撤退能力,在茫茫無際的大海中,墜入滄海便是死路一條。

“說出來不怕你笑,這還是我頭一次坐船航海。”

廖恆在一旁擺了張小桌子,用鎮尺壓住宣紙,一筆一畫勾勒著艦隊的雄偉模樣。他算是整個艦隊裡最悠閒的人。

“這可是打仗,不是乘船遊玩。”宋澈淡淡道。

廖恆說道:“誰告訴你我是來玩兒的?我可是揚州府主簿文官,你們在戰場上的英勇事蹟,都將經由我手書寫成冊,再奉至洛陽皇帝手裡,想要加官進爵,首先就得來巴結我。”

“廖主簿可真厲害啊!”

事實上,他的確很厲害。

他一個主簿文官,往船頭那麼一坐,眾文官武將都得往後站。

“你將淮南與兩浙的水師、馬步軍統帥,全都調去了側翼,唯獨讓姜兄來帶領主力艦隊,不就是為了給他爭取頭功麼?”

“我可沒你那麼多心思,將其他統帥調去側翼,只是因為他們的戰鬥經驗更豐富而已。”

“害,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啦!”

“你這傢伙真是……”

“黑旗船!”

眼尖之人,突然驚呼。

宋澈舉起望遠鏡,打量遠方隱現的黑旗艦隊——倭寇三百餘隻戰船,來勢洶洶。

“傳令下去,停止前進。”

各船令旗揮動,艦隊不再向前。

倭寇也停止前進。

兩軍開始在海上對峙。

宋澈便坐在了船頭,淡聲招呼:“叫大家夥兒將乾糧拿出來吃,先填飽肚子再說。”

“白兄,你這是作何啊?敵方才三百來只船,兵力不足我方一半,當衝鋒陷陣,一鼓作氣。”

姜雲天與眾武將蠢蠢欲動。

宋澈卻擺擺手,笑道:“諸位將軍莫要著急,現在還不到進攻之時,耗他們一陣再說。”

兩軍對峙,弱的一方絕不敢輕舉妄動,且必須嚴陣以待,如今吹的又是東風,大梁艦隊順風,倭寇艦隊逆風,倭寇想要維持艦隊不退,那就得付出更多力氣。

面對兵力倍於自己的大梁水師,倭寇神經必然緊繃,時間久了人就容易疲乏,戰鬥意志也會衰減。

所以宋澈才讓本部將士們放輕鬆,吃飽喝足,放鬆心態,待時機一到,趁敵疲憊再發動攻擊,殺他個措手不及。

一個時辰之後。

一葉扁舟從左翼駛向鉅艦,舟上的斥候扯著嗓子喊:“將軍,軍師,左翼艦隊已快要攻下莊家沙了!”

又時,再來一葉扁舟從右翼駛向鉅艦,斥候高聲稟告:“將軍,軍師,右翼艦隊順利進入白鹿群島了!”

“好!”

宋澈大讚,起身招呼:

“炮艦準備!”

四艘炮艦“橫空出世”,側轉船身,調整炮口,對準倭寇艦隊。

“鬥艦與艨艟準備!”

一艘大艦帶三十艘艨艟,為一個作戰單位,分兩路散開,為火炮預留彈道。

“裝彈!”

二十門鐵膛炮,填充火藥,裝入炮彈,蓄勢待發。

“眾艦聽令,誅殺倭寇,就在此時——炮響即衝鋒!”

“擂鼓!”

“咚咚咚……”

擂鼓震天,波撼滄海。

“點火開炮!”

眾炮手用火把點燃炮管後引線。

“轟隆!”

二十門火炮,幾乎同時打響,硝煙瞬間瀰漫。

炮彈在空中發出一陣怒吼,接連撞入倭寇艦隊,霎時間木屑橫飛,旗幟倒戈。

“衝啊!”

姜雲天拔劍高呼,艨艟與鬥艦分左右兩側,同時向倭寇發起衝鋒。

“火炮繼續覆蓋!”

“轟隆!轟隆!轟隆……”

炮聲蓋過擂鼓與波濤,對敵人進行遠端打擊,每一輪發射,都至少擊沉三五艘敵船。

前所未有的降維打擊,破壞的不僅是艦船,還有倭寇的心理防線。

連續七八輪火炮打擊,倭寇艦隊已亂作一團,士氣蕩然無存,爭先往後撤退潰逃。

衝鋒艦隊乘勝追擊,待距離將近時,炮轟停止,改用火槍與投擲火炮進行中程打擊。

火藥在倭寇艦隊炸開,燃起熊熊大火,混亂的敵船撞作一團,火勢從一船蔓延至另一船。

倭寇失聲慘叫,紛紛跳海保命。

艨艟上的將士們,則用加長的矛,不論敵人投降與否,直接刺他個透心涼!

鬥艦則撞上敵方大船,架起雲梯,丟擲鉤鎖,將士們含刀登船,與倭寇近身肉搏!

一個時辰之後。

被鮮血染紅的海水,飄滿船隻殘骸與倭寇屍體,三百餘艘敵船,毀去近八成,倭寇餘孽則向佘島方向逃竄。

大梁艦隊,乘勝追擊。

對勝利的渴望,對倭寇的憎恨,將士們脫去甲冑,齊心協力划槳開船,一批累了便換另一批,叫倭寇無處遁逃!

兩個時辰後,待佘島初見,倭寇餘孽在中途追逐中杯盡數清剿。

佘島港口燃氣大火,鉅艦無法靠近,宋澈便乘艨艟,與將士們一同登島。

王直肯定是逃了,否則絕不會燒掉港口。

在登陸佘島後,迅速展開搜捕,結果卻令人悲憤震驚——

所有被抓上島的女人與曠工,足足六百多條生命,永遠長眠於此。

宋澈站在老唐屍體前,連憤怒與悲傷都力不從心。

蝴蝶用展翅的數量來計算它生命時間,人則用責任來衡量他生命的意義,有些人的生命如蝴蝶般短暫,卻如流星般璀璨耀眼,雖轉瞬即逝,卻剎那永恆。

宋澈仰面深吸了一口氣,牙縫中狠狠擠出一個字:

“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