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君與琴若雖是主僕,卻年紀相仿,又從小一起長大,志同道合,不是姐妹親如姐妹……

所以,

宋澈便被趕出了臥房。

“這幾日,我要與琴若同床共枕,你嘛……睡書房去。”

“啪!”

沈文君撂下一句話,反手關上房門。

“有沒有人權啊,床那麼大,一起睡又不是睡不下……”宋澈小聲抗議。

不過話又說回來,在古代三妻四妾,合乎常理,日後討幾個小妾,夜夜魚水之歡,豈不美哉?

宋澈抱著枕被,樂呵呵走向書房。

書房僻靜,恰好沉思。

人可以善良,卻不能失了鋒芒。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蘇州城裡的這幾條地頭蛇若是不除,往後生活肯定不得安寧。

可該怎麼做呢?

手段不是沒有,若拋開一切不顧,花點銀子,買兇殺人,也不會太難。

可他現在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沈家又是德善之家,用這些骯髒手段,恐怕不太妥當。

何況地頭蛇向來軟硬不吃,若真發展到火拼的地步,肯定會引起官家注意,對生意也會產生巨大影響。

如何站著把飯吃了?

如何光明磊落幹壞事?

如何殺人不見血?

唉……

要是能有根兒煙就好了,整上一口,定能想出個萬全之策。

宋澈便這麼思考著,思考著……臺上蠟燭漸漸殆盡,終究是沒能有個好法子。

罷了,先休息吧,明日再說。

正當他起身準備吹熄蠟燭,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呼喊:

“姑爺!姑爺不好了!雲水坊……雲水坊著火了!”

“什麼!”

宋澈奪門而出,小芙叉著腰大喘氣:“剛剛……剛剛雲水坊的夥計來叫門,小姐她……她已去備車馬了,叫我來通知您!”

報復來得這麼快麼?

宋澈跑出沈府時,沈文君與琴若已在車上等候,他奪過韁繩親自駕車,火速趕往雲水坊。

未靠近坊間,已能望見一千火光,滾滾濃煙撲鼻而來,喧囂了大半個城北。

“你們留在坊外,我進去救火!”

“這是我的家業,我必須去!”

沈文君先宋澈一步衝進雲水坊,琴若也提著早已備好的木桶,毅然決然追了上去。

起火的是後院,不僅有染坊,還有庫房。今日出缸晾曬的新布有上百匹,正是它們燒死了熊熊大火。

“先把身體打溼,莫要太靠近火源!”

“老張,老李,你們負責在水井旁打水,其餘人在井口接水!”

“水接應不夠了便去取染缸裡的!務必要將火勢控制在院子裡!”

“所有人聽著,盛水器具不夠便去找街坊鄰居借,再來幾個回爬樓的,隨我一起上屋頂,將竹竿給砍斷!”

“我來!我打小便會上房揭瓦!”

……

晾曬的新布,一匹往往有十幾丈長,如茂林般垂掛於竹竿上,若是將竹竿全部推倒,布匹便會跌落,從而徹底隔斷火源。

宋澈帶了幾個好手,沿房柱爬上屋頂,用刀砍,用腳踹,用手錘,很快便將大片竹竿砸落,唯獨最粗的一根主架樑,深深嵌在屋脊中,碗口般粗的大竹竿,一時半會兒難以砍斷。

眼見火勢越燒越旺,宋澈牙關一咬,後退幾步助跑,從樓頂一躍而出,捧住大竹竿,借下落之勢狠狠一壓!

“咔嚓!”

竹竿折斷,連帶著所有布匹,“嘩啦啦……”從空中墜了下去。

“宋澈!”沈文君撕心裂肺,也顧不得火勢,一頭扎進布堆,用手邊刨邊哭,“你在哪兒?你快給我出來!快出來……”

“小姐!火要燒過來了,您快出來!”

“宋澈!宋澈……我們還沒圓房呢,你不能死!”

“刺啦!”

一柄菜刀割開布匹堆,宋澈冒出頭來,燻黑了臉,盈盈發笑:“夫人既出此言,我死了也能活過來。”

沈文君噘嘴,笑罵了聲“笨蛋”,幫著宋澈撕開層層布匹,在火勢燒來的最後一刻,二人攜手撲了出去!

所有燃火的布匹全都堆在了院子裡,好在後院有夠大,店員們你一桶我一桶,很快便將火勢撲滅。

忙活了大半夜,所有人都累得癱倒在地。

“庫房如何了?”

“沒事兒!”

“前廳呢?”

“壓根沒挨著邊兒!”

“染坊呢?”

“除了缸子裡的水沒了,其它都還好!”

“大家夥兒呢?”

“都變成一隻只大花貓啦。”

“哈哈哈……”

“好!今日諸位都是救火英雄,每人賞錢三百文……呃,暫且記在賬上,與下個月工錢一起發哈!”

宋澈對損失簡單清點了一番,被燒燬的均是昨日才染的新布,不過一百來匹。

好在是剛出染缸的,還帶著溼潤,若是乾布燒起來,半條街都得遭殃。

“姑爺,許都頭來了,在外等著您呢。”有夥計跑來告知。

“哦?好茶伺候。”

“好嘞。”

“等等,”宋澈叫住了夥計,在他耳旁低語:“再取五百兩銀子來,二十兩的,十五錠,鋪一盤,紅綢蓋住,莫聲張了。”

夥計會意離去。

宋澈洗了把臉,到前廳迎客。

“大半夜勞煩許都頭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請都頭移步客廳,茶水稍後便到。”宋澈笑著做了個“請”的姿勢。

許曉微微皺眉,有些詫異,暗歎了聲,跟著步入客廳。

“大火剛剛撲滅,煙霧有些瀰漫,還許都頭見諒,請坐吧。”宋澈抱拳相待,指了指椅子。

許曉望著宋澈,眼神越發疑惑,並未入座,而是道:“聽聞蘇州城中,突然出了個宋姑爺,傳揚了不少事蹟,我本以為只是杜撰謠傳,不曾想今昨一見,果然非比常人。”

宋澈擺了擺手,笑道:“許都頭年輕有為,氣宇軒昂,也不失為豪傑。”

許曉眼中卻閃過一絲慚愧,好奇道:“宋姑爺產業差點被燒,為何還能笑得如此坦然?”

“這個嘛,”宋澈想了想,比出三根手指:“第一,這場大火讓我看到了店員們的團結;第二,我家夫人不顧生死衝進火堆救我,相濡以沫的愛情怎能不值得高興?第三,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許曉笑了,會心地笑了,索性便坐了下來,“可惜我沒能抓住那個縱.火.犯。”

“哦?”宋澈皺眉,“都頭早知有人會來縱火?”

許曉說道:“洪家兩兄弟的手段我再清楚不過了,今夜這火只是個開始,指不定哪天你家院子裡便會多出幾條毒蛇,或是隔三差五便會丟失東西。總之,都是些卑鄙又叫人抓不住把柄的手段。”

宋澈皺眉,聲音低沉:“你明知他們壞事做盡,為何不抓他們繩之以法?”

“為何?”許曉笑得有點些苦澀了,“因為我沒有證據,因為我只是個都頭,因為這世上很多事情都能用錢來擺平。”

宋澈說道:“他們卻擺平不了你。”

“可他們卻能擺平周大人。周大人手裡的驚堂木只要不拍下,蘇州城內所有罪犯都能逍遙法外,”許曉起身說道:“我只是個都頭,我能做的只有來提醒你。”

這時,店夥計端著兩杯茶走進客廳,托盤蓋著紅綢。夥計放下托盤便退了出去。

“許都頭,不妨喝口茶再走?”宋澈指了指托盤,有意挽留。

許曉瞥了一眼那即使蓋頂卻露出了元寶輪廓的銀錠,輕輕一句:“宋姑爺還是自己留著修繕房屋吧。”說罷,提刀大步離去。

“許都頭。”

“怎麼?”許曉停足。

“若我能蒐羅出洪家兄弟犯罪的證據,還能用錢擺平周大人,你敢不敢將他們繩之以法?”宋澈問道。

許曉偏頭,鏗鏘有力:“不能不敢。”

“許都頭請慢走。”

善與惡即便是對半分,那十個人中也該有五個好人。

好人,志同道合的人,嫉惡如仇的人。

望著許曉離去的背影,宋澈嘴角微微一翹,這個都頭,可以深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