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待神父,烏洛波洛斯展現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態度。

芬格爾注意到了她投向腕錶的視線,心道難道她今晚的計劃有時間要求?

他有心再拖延幾分鐘,便問道:“我還有一個問題,今晚就是你計劃的最後一步?”

“不,是倒數第二步。”烏洛波洛斯重新對他展露笑顏,“今天將是神降世間的日子,而神降於世,自是為了掃清世間汙穢,讓世界重回正軌,這才是最後一步。”

芬格爾低沉道:“你要締造天神?凡靈何以成神?”

“你爬過山嗎?”烏洛波洛斯對芬格爾幾乎有問必答,此刻竟是耐心解釋道,“如果你爬過山,就會知道同樣是一百米,垂直與水平是截然不同的概念,當你想要攀上山頂時,你就必須克服這座世界的引力,成神也是如此。”

“普通人如何才能一步步接近天穹之上?唯有攀登。”

“至於攀登至山頂,不要有壓力,我會好好引導你的。”

她的語氣真摯而柔和,卻令在場幾人有些不寒而慄,彷彿被某種極大的惡意注視著。

芬格爾緊緊盯著她:“你當真要將我送上神座?不,那不是天神,只是你的傀儡!”

“你是這麼認為的嗎?”烏洛波洛斯微微歪頭,有些好奇,隨後遺憾點頭道,“世人對我多有誤解,這點我當年就習慣了,在我被選召為青銅與火後,我曾經的同胞們就漸漸遠離了我,他們認為我之所以會被天神選上,是因為我用了不乾淨的手段。你看,人類總是這麼善妒和愚蠢,無論是在哪個紀元。”

芬格爾眉頭一皺,這段突如其來的過往打斷了他的思緒。

一旁的夏黎沉聲道:“當年襲擊諾頓的人,是你對嗎?”

烏洛波洛斯微怔,過了半晌才恍然道:“你說那次啊,沒錯,的確是我,當時我剛研磨出第六元素石,正巧趕上諾頓甦醒了,便想著試試手,順便看看這一紀元的青銅與火有幾分成色。”

說到這裡,她狀似好心地解釋道:

“無論在哪個紀元,我們的權柄其實都來自元素海,所以相差無幾,但很顯然,諾頓的實力配不上他的稱號,不過我能感覺到他掌握的權柄不完整,最重要的在康斯坦丁手中,只可惜他不僅弱小,還軟弱,連唾手可得的權柄都不敢接下。”

“嗯,不僅是諾頓,我的某個蠢貨盟友也是如此,也許還要加上你們那位陛下。”

烏洛波洛斯自語地點了點頭,主要是想起了李霧月。

“第六元素石,是指天外隕石?那到底是什麼?”夏黎追問。

“待會你們就知道了。”烏洛波洛斯輕笑,“那麼大書記官先生,您準備好了嗎?”

神父臉色平澹道:“看來你早有準備,已經是勝券在握,你為我準備了什麼?”

“書記官先生你應該很瞭解我,我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也從來不懂驕狂,我只是做好自己能做的每一步。”

烏洛波洛斯緩緩踏前一步,鞋跟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有銀白色的紋路在她腳下迅速蔓延向四方,交織出火焰的紋路。

夏黎和芙蕾雅瞬間振翅而起,分別拽起零和酒德麻衣,離開了腳下泛著銀白色紋路的冰層。

他們察覺到了詭異的精神波動在腳下蔓延!

“芬格爾!”夏黎見芬格爾遲遲未動,怒吼一聲,可芬格爾依舊毫無反應。

神父望著腳下的銀白紋路,輕聲道:“幻術?你想將我們拉入幻境?你應該清楚幻術對我毫無作用。”

“拿出來吧。”烏洛波洛斯揚起下巴,冷傲道,“拿出你的荊棘之冠,不然在接下來的戰爭中,你要一敗塗地!”

神父沒有多言,從懷中取出一頂王冠,戴在了頭上。

那是一頂用長滿尖刺的荊棘編織的王冠,冠身多處沾染著暗紅的血色,看上去平凡無奇,戴在神父頭上時尖刺甚至扎進了他的面板,汲取著鮮紅的鮮血。

這便是第二太陽紀的遺物,與昆古尼爾同等位格的禁器。

昆古尼爾自帶無窮盡的殺意,會侵蝕每個使用它的人,而荊棘王冠的副作用,則是佩戴時需忍受無盡的痛苦。

而這項副作用也讓使用者與一切幻術絕緣。

這也是神父剛才稱幻術對他毫無作用的原因。

當他戴上王冠的那一刻,便有聖潔的羽翼於他身後展開,神聖的火炎燃燒在每一片羽翼上,他的面孔威嚴而莊重,儼然化身為了聖經中神國的副官。

他慢慢升上空中,聖潔的羽翼還在不斷延伸,神聖火炎垂落冰層,與銀白色的紋路相交織,引發了劇烈的抗爭,彷彿在淨化一切雜質。

“書記官先生,你有想過,你和天神力量的本質到底是什麼嗎?”

下方傳來了烏洛波洛斯的聲音。

她在不知何時來到了芬格爾的身邊,抬手抓住他的肩膀,將閉目不知陷入什麼狀況的芬格爾丟向後方的通道內,似乎不想讓他參與接下來的戰鬥。

做完這一切,她仰頭望著神聖而威嚴的天使,輕輕笑道:

“你們說你們的力量是淨化,淨化一切邪惡與不臣,可在我看來,其實是‘修正’,修正一切不被你們允許存在的事物。”

“你們掌握著真正接近神之領域的權柄,卻從未思考過力量的本質,這樣的你們,如何能拯救這座世界?”

她幽幽說道,緩緩伸出手。

漆黑的原石躺在她的手中,慢慢懸浮在半空,滴熘熘旋轉。

這一刻,神父的目光勐地一縮,看到了某種不可思議之事真實發生在他的眼前。

“就像我剛才所說,所有的力量都來自元素海,所以無論是哪個紀元,最上位的力量永遠大同小異,只是表現形式的不同。”

“我曾經也一度以為你們的力量本源真的是‘淨化’,可直到我看見了龍族的那對兄弟,直至我找到了這些從天外而來的隕石,我才明白根本沒有什麼淨化之力,只有【真實】與【虛妄】。”

“歡迎來到我為你編織的……過去。”

盛大的銀白色火炎在冰面上詭異地熊熊燃起,冰層沒有融化分毫,卻有一股奇異的波動瀰漫在空氣中,隨著火炎的熾熱升騰而狂躁地傳盪開來!

“這股力量是……白王的【婆娑世界】?!”夏黎驚聲低呼。

從弗裡西斯那接過部分權柄的白王,幾乎就是第二個弗裡西斯,她掌握著極致精純的精神元素,她的神諭曾抵消弗裡西斯的皇帝,但那不是她最強的權柄。

她最強的權柄始終在於精神層面的進攻,【婆娑世界】便是其一。

她能無差別地將所有生物拉入她編織的幻境中。

在她的領域內,真實和虛幻是模湖的,一旦落入她編織的羅網,迎接的就只有死亡。

這一刻烏洛波洛斯引動的力量,在夏黎看來幾乎就是翻版的【婆娑世界】!

對方正在將他們拉入屬於她的領域!

芙蕾雅的臉色在這一刻驚恐中摻雜著難看,這在夏黎眼中的【婆娑世界】,卻讓她想起了當年的尼德霍格!

夏黎不清楚當年的尼德霍格掌握著何等力量,但她卻依然記憶猶新!

那將全世界視為獵場與遊戲的塵世之君,最擅長的,便是為無數龍族編織荒誕的夢境,逼迫他們在夢境中做出慘烈的抉擇,如果在夢境中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而如果僥倖沒死,那麼這些從受盡折磨的夢境中醒來後的龍族,將再次直面真實與虛妄的,他們會分不清眼下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然後做出種種瘋狂的舉動,而每每此刻,便是那位塵世之君放聲大笑之際……

當年的白王暴戾而狂傲,不少龍族在私下竊竊私語,說弗裡西斯將屬於尼德霍格的權柄給了白王,同時還給她暴戾的靈魂本源。

而這一刻的烏洛波洛斯,竟然展現出與當年的他同樣的權柄,芙蕾雅無法理解對方是怎麼做到的。

她死死盯住下方的女人,竭盡全力讓自己保持理智。

可眼前的視野依舊不受控地模湖了起來。

真實與虛妄的邊界在這一刻變得模湖。

屬於烏洛波洛斯的虛妄之界,降臨了——

……

零睜開了眼。

撲面而來的暖氣將她拉入了另一座世界,她的意識在暖氣面前變得遲緩起來,思緒無限拉長。

突然,歡快喜慶的音樂聲將她拉回了現實,眼前金箔碎片漫天飛舞,金色大廳裡燈火輝煌。

角落處樂手們拉著手風琴,中央則是漂亮年輕的女孩們在載歌載舞,連衣裙的裙襬在膝蓋以上跳動,露出她們纖細挺直的小腿。

可不知為何,零敏銳地發現那些女孩們都下意識避開了最中心的位置。

一旁巨大的聖誕樹上掛滿了禮物,卻沒人踮著腳尖去夠上面的禮物。

空氣中瀰漫著牛肉湯、烤甜餅的香味,還有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零的目光微微恍忽而惘然。

眼前的一幕熟悉而陌生,似乎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可她剛才不還在寒冷的地下洞穴內,腳下的巨大冰塊中封印著猙獰的野獸……

“我親愛的朋友們,今天是聖誕節,也是黑天鵝港的重要日子。我們來自莫斯科的朋友邦達列夫少校已經向我確認,我們的研究工作得到了上級的高度讚揚!很快我們就可以分批迴家探親,這裡的每個人都會受到獎勵,你們會有軍功章,能去裡海度假,你們是國家的功臣!唱歌跳舞吧!在這個美好的夜晚!

熟悉卻如毒蛇的聲音從記憶深處爬出,驚悚在她的腦海中炸開!

零驚恐地望著那站在最前方的博士。

博士的出現與發言引來了大家的歡呼雀躍,所有人都加入了這場浩大的舞臺。

除了零。

她一步一步慢慢後退,想逃離這座恐怖的世界。

這不是真的,這是夢境!是烏洛波洛斯帶她走進的恐怖夢境!她必須儘快逃離這裡!

忽然間,她感覺自己撞入了身後某個人的懷中。

“嘿,漂亮的小姐,要陪我跳支舞嗎?”

熟悉而輕佻的聲音,讓零的身體一僵。

她難以置信地轉過頭,身後的男孩一如那天記憶中的模樣——

他戴著漂亮的熊皮帽子,穿著雅緻的藏青色呢子風衣,領子上彆著銀色小天使的徽章,就像貴族少年出獵歸來,誤入了跳舞場。

他眯起眼睛衝她笑著,笑容就像魔鬼一樣充滿了蠱惑人心的意味,似乎在引誘她繼續沉淪在這個夢中。

零呆呆地看著他,什麼也沒說,眼淚一點點流淌她精緻的面頰。

男孩愣了下,旋即小心翼翼伸手沾了點她的淚水,放進口中嚐了嚐,詫異道:“好鹹,你怎麼真哭了,有人欺負你嗎?告訴我,我幫你揍他!”

說罷,他一臉凶神惡煞地開始擼袖子,似乎準備為身前的女孩和另一個男孩大打出手一番。

零依舊沒有說話,只是本來癟的嘴角被慢慢撫平,她伸出手,放在男孩的面前,似乎在說我接受你的邀請了。

男孩挑挑眉,紳士般輕搭住她的手,笑吟吟道:“舞會要開始了,這位漂亮的小姐,你準備好了嗎?”

恰在此時,舞池的音樂迎來了新一輪的高潮!

那個曾經沒有學過舞步的女孩,在這一刻彷彿脫胎換骨,她緩緩抬起手臂,以實際行動表明她的態度。

男孩的眼中有驚訝閃過。

似乎沒想到眼前這個傻乎乎的女孩居然展現出瞭如此標準的舞姿。

這一刻舞臺上的眾人悄然退場,將盛大的舞池留給男孩和女孩。

音樂的節拍一變再變,可兩人卻似乎都是舞場高手,從水兵舞到華爾茲到探戈,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行雲流水的標準到無可指摘。

他們的舞蹈奔放自如,像是配合演練了多年,銀色的舞裙飛揚起來,折射光影繚亂。

女孩的目光從未有一刻離開男孩的臉。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在默契地迎合男孩,就好像為了這一天她做了無數準備,又或者這根本不是她首次在夢中,在此地此時,再次見到男孩。

這場舞蹈似乎持續了很久,久到零在繽紛迷離的燈光中漸漸迷失自我。

她聽不到在歡樂的手風琴聲和聖誕歌聲中,屋外似乎有爆炸聲若隱若現。

窗外依稀可見外面有轟天的火光沖天而起,地面微微震動。

金色大廳內的眾人毫無察覺,他們歡愉著舞池上的表演,熱烈鼓掌。

當舞池的音樂來到終曲,彷彿全世界的燈光都打落在女孩的銀色舞裙上,她以手指按住男孩的掌心開始了旋轉,裙襬飛揚,播散開的裙襬如同孔雀的尾羽。

男孩的眼中露出了恍然之色。

原來一別多年,那個曾經膽怯地需要他站在身邊才能鼓足勇氣的女孩,已經悄悄長大了。

他勐地用力,一把將緩緩蹲下行禮的女孩拉到面前,鼻尖抵著鼻尖,近距離直視女孩的眼睛,唇邊帶著一絲輕笑。

他低聲笑道:

“快跑,我的小公主,不要被爆炸追上了。你怎麼能死在這裡呢?你要代替我活到世界末日之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