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雲牧之決定先從“聲音”著手。

“嗡——”

雲牧之左手捻決,指尖泛起青綠靈光,一分為二,遁入雙耳。

頓時,他的聽力得到大幅增強,附近的樹葉簌動,蟲類觸角摩挲之聲,都清晰可聞。

正因如此,雲牧之很快就聽到了一陣男女的抽泣聲,人數不多,從呼吸聲來判斷,也就十七個人,此時正在哭著討論“什麼時候到我們”之類的。

那是從清水村的地底傳來的。

是地窖。

好訊息,還有活著的清水村民。

壞訊息,四百多人的村莊,如今被吃的就剩十七個了。

除此之外……

雲牧之還聽見了一道嬰兒囈語聲。

那是從清水村的另一處地底傳來的。

另一個地窖!

“砰!”

雲牧之身形一閃,迅速跨越百丈距離,吐氣成風,吹開地面上的大片房屋廢墟,然後將顯露在眼前的地窖大門,一掌震碎!

地窖很深,他縱身一躍,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後,雲牧之沿著那嬰兒的囈語聲不斷前行,最終來到了一處燈火通明的房間。

幾根火把照亮了此地。

而房間的正中央,則是一張木質的嬰兒搖籃。

那襁褓之中的嬰兒閉眼酣睡,可眉心處卻有著三道細細爪痕,泛著濃郁妖氣。

“可憐兒。”

看見這個嬰兒之後,雲牧之輕聲暗歎。

清水村事件的來龍去脈,他基本清楚了。

“走吧,孩子。”

雲牧之從搖籃裡抱起嬰兒,然後身形急掠,離開地窖,重回地表。

“妖嬰?!”

張石和李成文看見他帶出來的嬰兒,頓時異口同聲地驚呼一聲,皆是震驚無比。

而村長周大明,此時早已跪在地窖入口的外邊,見他出來,並且還抱著嬰兒之後,頓時焦急到了極點,哭道:“盛兒,盛兒!我的盛兒啊!仙師大人,求求您,把我的兒子還給我,求求您,求求您……”

“兒子?”

雲牧之眉頭一蹙。

這周大明作為五六十歲的凡人,常理來說,這嬰兒應該是他孫子輩才對。

老來得子?

“你被騙了,周大明。”

雲牧之右手握著元銀劍,左手抱著嬰兒,無奈地俯視這位灰袍老人,嘆道:“讓我猜猜,你老來得子,可這孩子卻天生體弱,你四處求醫,得知他先天患有心臟之疾,本該活不過兩歲,可那貓妖忽然找上你,跟你說,它有辦法救你兒子性命,可對?”

“它救活了!”

此言一出,周大明頓時情緒激動,朝雲牧之怒吼道:“它雖然是妖怪,卻救活了我的兒子!不像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狗屁仙師,只會像看狗一樣看著我們這些卑微凡人!

我當初抱著盛兒去天元觀找陳惠求助,卻連大門都進不去!

那鐵石心腸的毒婦就該死!!

那妖怪吃了她,是她活該!活該!!”

“……”

聽著周大明的忿怒控訴,雲牧之沉默。

這位老村長的兒子先天心臟有疾,在凡人眼中,這種病很麻煩,可歸根結底,這也僅僅是凡人疾病。

對精通醫術的煉氣士來說,想醫治這種病症,不過是手到擒來的小事罷了。

而陳惠作為清水山脈的分觀之主,不僅擁有七階巔峰的修為,且早年就是以煉丹出名的,十個煉丹師裡邊,得有八個精通醫術,所以那個陳惠絕對有能力醫治這個孩子的心臟病。

結果陳惠連這種舉手之勞的小事都不願意做?

甚至連道觀大門都不讓這周大明進去……唉,陳惠對待凡人,竟是冷漠至此麼?

“不管陳惠如何,反正你是被騙了。”

雲牧之抱著嬰孩,重新看向周大明,嘆道:“那貓妖根本救不了你兒子,它看似用妖術吊著你兒子性命,可你難道就沒發現嗎?你兒子從那以後就再也沒睜開過眼睛,而且不吃不喝,不拉不撒,偶爾在夜裡,還會發出幾聲如同獸類的低沉嘶吼?”

“這、這是因為……”

周大明身軀一顫,“那貓妖和我說了,這是正常的,只要等它入了什麼第八境,就能徹底喚醒吾兒!”

“不。”

雲牧之搖搖頭,說道:“它要是真想救你兒子,壓根用不著等到第八境,以七境大妖的修為,想治好你兒子根本就是輕而易舉……周大明,你被騙了!”

說到這裡,雲牧之指著懷中嬰兒眉心處的三道細細爪痕,沉聲道:“看見這個劃痕了嗎?這是那貓妖的爪子印,是它施展的畜養妖嬰之術,施術完畢的那一刻,你兒子其實就已經徹底死亡,被妖氣衝得魂飛魄散!

留下的,只是一具用於溫養妖氣的空殼皮囊!

那貓妖從頭到尾都沒想過救你兒子,從一開始就想用這孩子來提純自己的妖氣,等那貓妖真的踏入第八境,第一個要吃的就是這具皮囊,讓自己修為暴漲至八境中期!”

“什麼?!”

周大明聽得此言,瞳孔驟縮,神情如死灰般絕望。

眼睛,是通往心靈的橋樑。

雲牧之透過這老村長的眼睛,看見了他的內心。

是絕望,而非震驚。

所以他早就有所猜測了,卻依舊為了那一點點的殘存希望,不惜犯下如此惡行。

“你老來得子,對兒子的執念,我懂。”

雲牧之深呼吸一口氣,朝這位灰袍老者沉聲說道:“可你的愚蠢,卻讓陳惠觀主,還有我的兩位外門師弟,以及清水村的四百多位無辜百姓喪命妖口,這全是因為你!周大明,你可知這是何等人神共憤的滔天罪孽?!”

“你懂個屁!”

此言一出,周大明好似瘋魔般站起身來,雙手抓住雲牧之的衣領,怒吼咆哮,“這是我兒子!我活了五十六年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別說是殺四百個人!就算是殺四千個人、四萬個人!我也無所謂!為了我兒子能活!我什麼都能做!什麼都能做!!把我兒子還給我!快!快還給我!”

說著,這近乎發瘋的清水村長,就開始大力拉扯雲牧之懷中的襁褓。

“砰!”

雲牧之眼神一沉,直接抬腳,將這個老東西踹飛了一丈遠。

“執念過深,周大明,你已入魔。”

雲牧之心中悲嘆,左手抱著襁褓妖嬰,右手握著元銀劍,緩緩朝這位清水村長走去。

一邊走,他一邊開口說道:“周大明,你身為人族,卻反過來幫妖類殘害人族同胞,害死了這麼多無辜生命……可憐天下父母心,你對兒子的執念,我懂,但是被你害死,因你而喪命妖口的那四百多無辜之人,他們又是誰的父母,誰的孩子?!在貧道看來,你這等奸邪自私之人,比之妖類更該殺。”

說到這裡,雲牧之將元銀劍插回背上,轉而拔出了另一柄白金色的鋼劍。

齊臨還是第一次見他拔出這柄劍,不禁多看了幾眼。

只見此劍通體純白,劍身中央有一條金線延伸至劍尖,且劍尖部分皆是金黃。

“貧道有兩柄劍,一為元銀之劍,二為金鋼之劍。”

雲牧之右手緊握鋼劍,輕聲道:“這兩柄劍,是貧道當年第一次進入內門之時,師尊所贈予我的禮物,他老人家常常教誨我,不問人與妖,只問善與惡,銀劍斬妖魔,鋼劍除奸邪。”

“而現在……”

雲牧之左手抱著妖嬰,眼簾低垂,漠然地看向周大明,右手稍稍抬起金鋼劍,金色劍尖直至其咽喉,“清水村大妖已死,只剩奸邪。”

“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時,這位清水村長跌坐在原地,又哭又笑,好似瘋魔痴傻一般。

“噗嗤!”

劍光閃爍。

一顆人頭高高飛起,伴隨著鮮血飄灑。

“一路走好。”

雲牧之手腕抖動,甩幹劍刃血跡,收劍回鞘,然後低頭看向懷中妖嬰,眉宇間泛起幾分不忍。

“那麼,你呢?”

“……”

妖嬰蜷縮著身軀,在襁褓裡微微挪動,好似在囈語些什麼。

可實際上,這只是妖氣充斥體內,刺激到他身體肌肉所形成的現象。

類似某些田雞被宰殺剝皮,卻依舊能蹬腿踹翻盤子。

這孩子已經被那妖貓早早種下了畜養妖嬰之術,施術完畢的那一刻,其魂魄就已經被妖氣衝碎,無力迴天。

而這妖術,說白了就是養豬。

老百姓養豬是為了什麼?

要麼自己吃,要麼賣給別人,而別人買去也大都是為了吃,說到底還是一句“養來吃的”。

畜養妖嬰也是同理。

周大明老來得子,但運氣也不知該說是好還是壞。

壞的地方,當然是先天心臟病的存在。

好的地方,則是這孩子的體內,生來就蘊有一縷“先天道氣”。

在修行界,這種情況被稱之為“天生聖體”,是鳳毛麟角的絕對天才。

天生聖體的人,一旦成為第三境的煉氣士,就可以煉化體內的那一縷先天道氣,隨機讓自己在某方面的天賦得到驚人增長。

雲牧之記得很清楚,他當年拜入天元道宗的那一期,總共只有三名聖體。

他、道子,以及另一個女修士。

他當年煉化完體內的先天道氣之後,在占卜算卦方面的天賦就得到了驚人的增幅,讓他一躍成為了年輕一輩之中最擅長占卜之術的弟子。

道子則是獲得了戰力方面的增長,單論殺伐之術,道子可謂打遍年輕一輩無敵手。

至於那一個女修士,則是在煉器方面一騎絕塵,現在早已是寶器閣預定的下一代閣主了。

周大明的這個孩子作為跟他們三人一樣的天生聖體,按理來說,可謂前途無量。

只可惜,也正是因為這一副聖體資質,才讓這孩子被妖貓盯上,種下一縷妖氣在他體內,用先天道氣和嬰孩的純淨肉身溫養妖氣,提升妖氣品質。

等妖貓踏入第八境之後,就可以透過吃掉這妖嬰,將同源的高品質妖氣融入體內,以此來提純自己體內的妖氣,從而一舉破入第八境的中期。

這是極其殘忍的妖術。

可事已至此,無力迴天。

如今雲牧之能為這個可憐孩子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你要超度這孩子嗎?”

張石抱著上官雪,朝雲牧之輕聲問道。

“對。”

雲牧之環顧四周,將這座淪為廢墟的村莊盡收眼底,然後看向懷中的小嬰兒,輕聲嘆息,“這清水村之中,如今還有超度餘地的,也就只有這可憐兒了,我只是想盡力所能及之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