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應甲心中也是喜歡,卻不得不裝出一副淡然模樣。

“紫英年齡還是太小了一些,經義底子遜色不少,且看乘風兄和東鮮他們能不能讓他這兩年把經義補起來把,但要和文弱比,那就相差太遠了。”

楊鶴心中也是暗自嘀咕,這馮紫英現在要和自己兒子比,那肯定差太遠了,但問題是這小子才十三歲啊,明年秋闈也才十四,後年春闈都才十五。

若真是秋闈春闈都一躍而過,那這個傢伙就太妖孽了。

十五歲的進士,在大周不說絕無僅有,但是絕對稱得上是屈指可數的神童了。

而且看這樣子,似乎喬應甲和齊永泰都把這馮紫英視為了入室弟子一般,這也是相當少見的,而且自己那位湖廣老鄉官應震好像也有此意,這就太不可思議了。

“汝俊兄,你這位得意門生傳言要被你招為東床,可你卻沒有待嫁之女啊。”楊鶴笑著打趣道。

他是知曉喬家情形的,喬應甲兩女都已婚配,斷無悔婚另嫁之理,而且年齡上也不是很合適。

“嗯,我是沒這等福分了。”喬應甲也不無遺憾,想到那林如海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此等佳婿,也讓他頗是是羨慕。

至於說林如海和紫英約好要考中舉人進士方能成親,原來看起來有些苛刻,但現在看來好像也就不是問題了。

倒是紫英需要考慮,有無必要非要與林家結親了,反正尚未正式定親。

先前不覺得,現在喬應甲越發覺得或許林家並不是一個合適的聯姻物件了。

雖然林如海和他是同科,甚至還都同為都察院同僚,但誰都清楚他們不是一路人。

林如海是走的簡在帝心之路,巡鹽御史幾乎就是皇帝的私臣,若非絕對心腹是坐不上這個位置的,而這個位置富可敵國,很大程度也就是為皇帝乃至皇帝身邊的人解決一些難以拿上臺面的財務問題。

他喬應甲做的是朝廷的臣子,巡漕御史和巡鹽御史一字之差,那卻天差地別。

現在自己憑藉著自己能力政績坐上了右副都御史,無人能說什麼,但若是他林如海要想坐上都察院裡那幾張椅子,便是休想。

縱然皇帝有意,也不可能,林如海自己也不敢去坐這個位置,除非轉任其他位置上去幹上幾年拿出成績來才說得上。

而且現在新皇繼位,這巡鹽御史雖然暫時未動,甚至皇上還主動不聞不問,顯然依然是將這處肥缺交與太上皇自由安排。

但誰都知道這種局面不可能持續太久,若然日後太上皇逝去,而林如海卻又未能獲得新皇歡心,他能安然退出只怕都要燒香拜佛了,稍不留意恐怕就是一個鄧通的下場。

若是紫英與林家已經定親,喬應甲倒也不回去說什麼了。

既然定了親,那便是一家人,只能讓紫英提醒其岳丈,須得要考慮後路了,但現在還未正式定親,僅僅是一個口頭上的意向,甚至還附帶有條件,那就是兩回事了。

想到這裡喬應甲突然想起了沈珫,沈珫嫡女據說頗有才名,而且才貌俱佳,他也聽聞自己夫人說起過沈珫之女性格恬靜嫻雅,頗有大家閨秀之風,這般女子配馮紫英才是良配。

不過他卻不知道沈珫之女有無婚約,若是有機會倒要詢問一二。

當楊鶴起身告辭之後,喬應甲又獨自思考良久,一直到馮紫英登門拜會,才把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對於馮紫英的到來,喬應甲是很高興的。

眼見得這距離明年秋闈只有一年時間不到了,也不知道馮紫英現在究竟學得如何。

前兩次馮紫英來拜會,喬應甲因為事務繁忙,都是匆匆說上幾句話便只能中止,今日總算是有了些許時間了。

喬應甲留了馮紫英用晚飯。

這等待遇基本上就是入室弟子才能享受到的了。

喬應甲吃得很簡單,馮紫英自然也不講究,能吃飯本身就代表了很多。

飯後留茶。

“看來乘風和東鮮都是被你給煽起來的啊。”聽完馮紫英的介紹,喬應甲啞然失笑,“我就說乘風這是老夫聊發少年狂了不成?居然一下子變得這麼激進了?敢情這是你們這幫學生在裡邊‘興風作浪’啊。”

“喬師,不能這麼說,齊師醞釀已久,便是沒有此番際遇,弟子覺得齊師也要有所作為。”馮紫英搖頭,打發走了倒茶小廝,書房裡只剩下二人。

“齊師的心事喬師也應該知道,他很擔心由於朝廷財政的不支導致九邊和海疆同生禍患時,怕是首尾難顧,而且根據弟子的瞭解,西南那邊也不安穩,安南人屢犯欽州,洞武人也佔領了木邦,雲南和貴州亦是土司流官矛盾日益加劇,只怕遲早會有一場禍亂,……”

“不僅如此吧?”喬應甲冷冷的道:“你父去榆林之前,河套韃靼人又有寇邊,好在未造成大亂,雲南礦監強開寶井,引發民亂,也幸虧處理得當,迅速處置下去,否則弄不好又是一場臨清民變。”

馮紫英點點頭,“喬師看來也是很清楚當下情形,齊師赴京中任職之前和弟子與官掌院皆有一談,他言及當下朝政日艱,也說若是不作一些事情,始終難以引人警醒,……”

喬應甲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大略能明白齊永泰的心思,若是一味這般隱忍等待下去,只怕大家會越發懈怠懶散,到最後便原來存有一番雄心壯志者也會消磨在這等漫長的等待中,與其那樣,不如做一些事情,縱使不能成功,但總能激發起大家有些血性和希望,讓有志於改變時局改革朝政的同道者存有一份希望。

不得不說齊永泰的決心和勇氣要勝過自己,自己更多的還是去計較算計這成功的可能性去了,喬應甲心中也是複雜難言。

大家的做法都沒錯,關鍵在於喬應甲覺得還是應當儲存實力,留待有為之機,而齊永泰則覺得須得要有所作為,方能激發起志同道合者的勇氣和信心。

這是道相同,但術有異。

“紫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喬應甲大致瞭解馮紫英此次來的目的了。

齊永泰和自己現在都是萬眾矚目的人物,現在兩人也不太好公開見面,甚至相互拜訪對方都存在很多顧慮。

龍禁尉恐怕也早就在自己府裡安插有眼線,不過喬應甲不太在意,若是沒有的話,反而還要讓人起疑。

但馮紫英這層關係就不存在了,既可以隨時前往齊永泰府上,也可以經常來自己府中,這樣就成為了一個最好的溝通渠道。

這種渠道遠勝於那種書信往來,也比一般的僕從帶信要好得多,而且更難得的是馮紫英還能在彌合雙方意見分歧時提出很多可行性的建議,這也是喬應甲最欣賞之處。

馮紫英微微點頭,他相信喬應甲也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來之前,他去了齊永泰府上,齊永泰也坦承了他的一些想法。

在馮紫英看來,齊永泰的一些想法是好的,但是有些理想化,但是誠如他所言,如果大家都這樣偃旗息鼓,靜待所謂的時機成熟,那也許大家就習慣了這樣,漸漸再無勇氣和決心了,須得要有所作為,才能給更多的人以信心和勇氣。

青檀書院的這一系列文章給了齊永泰一個契機,使得他的這種努力變成了一種可能,雖然他只是在吏部,但是當風颳起來的時候,沒有誰能躲得過,更何況關乎整個大周朝官員考核選拔任用的吏部。

“乘風兄的勇氣我很佩服,雖然我不太贊同他的一些做法,但是這一次我還是認為可以一試,誠如他所想的,只要做了,總能有所收穫,哪怕不盡人意,但也勝過什麼也不做。”

喬應甲的態度讓馮紫英有些驚訝,在他看來,喬應甲或許應該是理解但不會支援,起碼不會有太明顯的支援才對,他有他自己的觀點和策略,不會輕易因人而改變。

見馮紫英的目光裡多了幾分探究,喬應甲心知肚明瞞不過這傢伙。

“紫英,你也不必多問了,你父親外放榆林,怕是也清楚三邊那邊的情形,河套的蒙古右翼當下還有些混亂,但是一旦緩過氣來,只怕榆林、寧夏、甘肅三鎮乃至山西都會受到衝擊,張侍郎和我談起時也提及了他的憂慮,而且他也認為目前朝廷對蒙古左右翼的戰略有些失當,而薊遼這邊女真人不安分的徵兆越來越明顯,對是否撤離遼東寬甸六堡現在朝廷也是爭議不下,進退兩難,……”

喬應甲目光裡也多了幾分憂慮,“朝事日艱,可朝中諸公卻是尸位素餐,況且……”

諸公尸位素餐這句話出自喬應甲口中也說明他對這朝政不滿到了相當程度了,事實上朝廷臣工都意識到了問題的癥結所在,但是誰也不可能去提這一點,稍不注意就會引火燒身,便是齊永泰、喬應甲這等驍悍人物都只能徒呼奈何,唯有隱忍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