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馮紫英這個時候會很忙,練國事與方有度小坐之後便告辭離去,原本馮紫英還想和二人好好談一談也只能放棄。

練國事應該是心性、志向和品行乃至學識見解都最符合馮紫英心意的同學,相比之下許其勳和方有度雖然私交更密切,但是二人在綜合能力上都不及練國事甚多。

而且練國事年齡也要比大家長一截,做事更有規劃調理,更能沉得住氣,所以很多時候馮紫英都更願意和練國事商量,當然商量的事情也都不涉及自身最核心的機密。

朋友相交也需要時間來沉澱和考察,他和練國事固然相知相得,但畢竟利益未必完全一致,每個人背後都還有自己的家庭家族,甚至還包括師友,所以在雙方未能真正達到完全默契一致之前,馮紫英自然也需要有所保留。

不過他很看好練國事,會逐漸將自己的一些想法觀點慢慢向對方灌輸,促成雙方的統一。

這種事情馮紫英也在有條不紊地向自己身邊同學、朋友進行,在翰林院的時候他做的不錯,但到了永平府之後,更多的卻只是被事務纏身,加之遠離京師城,反而做得少了。

一大幫同學都陸續到來,這也讓馮紫英應接不暇。

小馮修撰得女的訊息在京師城中也是傳得沸沸揚揚,儼然成了京師士林官場中的一件大事,也讓很多人見識到了馮紫英的人氣名聲。

齊永泰、喬應甲、官應震、柴恪等人也都有專門遣人送來禮物,馮紫英也是一一回帖致謝。

賈環和寶玉從賈政書房出來,也就各自歸屋。

現在賈環長期住在書院中,歸家時間甚少,但是馮紫英得女他是肯定要回來一趟的。

這邊榮國府自然也是要遣人過去送禮,所以就成了寶玉和賈環一併前往。

“環哥兒,你和寶二哥見到馮大哥了?”回家了,賈環自然也要去看一看自家姐姐,雖然和探春之間感情並不算深,但是畢竟一個孃胎裡出來,現在的賈環在馮紫英的調教和青檀書院的薰陶下,也不像以往那麼偏激和狹隘了,雖然氣性上仍然還有些桀驁,但是在探春眼中自己這個弟弟已經成熟了許多。

“嗯,還是等了好一陣之後才見到馮大哥的,登門的客人太多了。”賈環表情略有變化,忍不住唏噓,“馮大哥名聲太大了,來送賀禮的人太多,不熟悉的朋友客人他們家門房都拒收,即便如此,那門房都還的輪班倒。”

探春正在親手替弟弟倒茶,聽得此言忍不住一頓:“不至於吧?”

“姐姐,你是不清楚馮大哥現在的勢頭,咱們青檀書院也建院幾十年了,每一科都有不少進士出身,甚至在馮大哥那一科還出了練國事這個狀元,永隆八年這一科又出了馬士英這個探花,但是可以說現在三十歲以下的北地士子,誰敢說比馮大哥聲名更盛?”賈環嘴角上翹,目光湛然,臉上滿是驕傲,“不管事上科的練國事、黃尊素和楊嗣昌,還是這一科的左光斗,周延儒,馬士英,都只能望馮大哥項背,……”

探春把茶遞給賈環,饒有興致地看著對方道:“馮大哥都離開青檀書院好幾年了吧?”

“那又怎樣?現在書院裡一提起近幾科的翹首,還不是言必稱馮大哥?”賈環已經徹底化身為馮紫英的迷弟,崇拜無比,“如果說原來還只是說馮大哥在時政上極有造詣,所以才有《內參》,才有開海之略,馮大哥去永平還惹來很多人的不解甚至嗤笑,但是現在沒人敢說馮大哥半個不字了,都說馮大哥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全才,八萬京營被蒙古人一擊而潰,而馮大哥卻能率領幾千民壯死守住遷安,現在更是主動為朝廷分憂,願意接受順天府北邊兒的十萬流民,朝野內外都是一片好評,……”

賈環說起馮紫英的豐功偉績便是滔滔不絕,眉飛色舞。

“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在書院裡成日裡都要接觸時政,我們每日除了研讀經義就是要研討時政,馮大哥雖然離開了京師城,但是現在卻名聲更大了,周山長和畢掌院都對我很照顧,就是因為我是馮大哥推薦進來的人!很多和我一起才進入書院的同學,都想了解馮大哥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想了解馮大哥平時的情況,甚至想了解馮大哥的一切,……”

探春基本能猜得到,環哥兒憑藉著這一點就能在書院裡混得很好,現在書院裡恐怕沒有幾個對馮紫英有他接觸得多瞭解得多,每一次馮大哥和環哥兒談過的話,環哥兒都會牢記在心,甚至經常拿出來反覆使用。

“環哥兒,既然你這麼仰慕馮大哥,那你就更應該好好讀書,力爭向馮大哥學習,馮大哥也是在考過舉人之後又考中了進士,而且還是二甲進士,然後又館選庶吉士才走到現在這一步的。”

探春對自己這個一母同胞還是很關心的,原來還覺得環哥兒有些偏激固執,與寶玉也相處不好,但是現在隨著馮大哥的教導和去書院之後,環哥兒如脫胎換骨一般,除了還有些看不起寶二哥外,其他都已經成熟許多了。

也難怪大嫂子一門心思要把蘭哥兒送到馮大哥門下,現在更是連琮哥兒也跟著蘭哥兒一塊兒去讀書了,聽說讀了這半年,蘭哥兒和琮哥兒的進境都不小。

“姐姐,我也想很努力,但是馮大哥卻不是那麼好學的。”賈環還是有些自知之明。

雖然自己讀書很努力,但是如同在書院裡與同學們探討的那樣,經義上可以考苦讀精研提升,但是在時政上,不但需要博聞強記,而且更需要有一些新穎的創意思想和觀點,所以開海之略中的特許金制度才會被那麼多人所稱讚。

因為開海政策不新鮮,甚至市舶司也是早就有的,海稅也都不是新生事物,但是引入特許金和發行國債,便是神來之筆,尋常人根本就想不到這種方略,便是書院裡周山長和畢掌院也都是唏噓感慨不已,自嘆弗如。

要知道畢山長可是朝廷公認精於財政之術,按照常理他從工部郎中辭職到書院任職時間不到三年,不會變動,但是已經有傳言稱朝廷有意讓其回朝擔任戶部右侍郎。

“是啊,若是馮大哥這麼好學,這世上天才未免也太多了一些。”探春笑了起來,“不過我們家環哥兒也不差,後年就是秋闈大比,環哥兒可是我們賈家現在最能讀書的,一定莫要讓大家失望啊。”

見自己姐姐似乎有些鬱鬱寡歡,和以往自己與馮大哥見面之後那種問長問短的積極熱切情形有些不一樣,賈環也有些詫異,仔細打量了一番,這才試探性地問道:“三姐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是和馮大哥有關麼?馮大哥生了女兒你不高興?”

“啊?”探春嚇了一跳,沒想到賈環問問題這麼直接,臉上一陣發燒,故作鎮靜地拂弄臉頰秀髮,有些語無倫次,“瞎說些什麼呢?馮大哥得了女兒也是好事,寶姐姐她們不是馬上就要加嫁過去了麼?”

賈環嘆了一口氣,“三姐,你也莫要和我說這些了,我都十四歲的人了,你還把我當成小孩子一般麼?”

探春一愣,“環哥兒,你什麼意思?”

“父親開年就要南下了,娘聽說也要跟著南下,但是至今你的婚事父親和母親也沒有確定下來,你明年就是十六了,父親這一走最起碼三年,難道你的婚事就聽憑母親一個人做主?”

賈環瘦削的臉頰兩側微微抽動,陰沉下來的臉色已經隱隱有了幾分大人氣勢,這也是賈環無數次模仿馮紫英之後練就出來的。

賈環的話讓探春心中微微一顫。

賈環和王氏關係不佳探春早就知道,而且探春也知道母親王氏和姨娘,也就是自己生身母親趙氏關係惡劣也是眾所周知,但是王氏並沒有刻意針對自己,當然更多地是把心思放在寶二哥身上,對自己和環哥兒都是不怎麼過問。

如果父親一走去江西三年,那麼就意味著要麼自己的婚事多半就是要由母親王氏做主,要麼就只能等待父親回來,可父親哪怕三年任滿就回來,自己也都是十八歲了,這個時代有幾個十八歲的大家閨秀未曾嫁人?

如果是母親王氏做主,那會給自己尋找一個合適人家麼?而且現在賈家的形勢又能夠找到一個合適人家麼?

“環哥兒,這是父親母親的事情,……”探春深吸了一口氣,卻被賈環暴躁地打斷話頭:“三姐,你不用和我說這些場面話,我們是親姐弟,難道我還會害你麼?有些事情你等是等不來的,我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喜歡馮大哥?”

探春嚇得猛然跳起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下意識的看屋外:“環哥兒,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