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馮紫英對順天府三班衙役旳改組,倪二手下一幫人進入三班捕快中亦是不少,雙方合作的力度大大加強。

吳耀青交代的任務之一就是叮囑弘慶寺和翠花衚衕這兩處已知的白蓮教活動所在,並告知馮紫英很重視,倪二自然很上心。

“有什麼異常表現?”

“翠花衚衕那邊現在人跡罕至,基本上消失了,根據我們盯住的人最後兩次跟蹤路徑,一撥人去了固安,一撥人去了霸州。”倪二一邊觀察著馮紫英臉色,一邊小聲解釋道:“小的正好有一個可靠弟兄老家就是固安的,所以小的就讓他回了固安,看看能不能搭上關係,瞭解一下情況,他運氣不錯,回去之後很快透過一個親戚搭上了線,算是加入了那邊的白蓮,那邊打的招牌是圓頓教,……”

馮紫英心情不太好,固安和霸州都還是屬於順天府,而且在順天府中南部,屬於邊緣地帶了,可始終還是屬於順天府,出了事兒,還是自己的。

“還有什麼?”

“我那位兄弟傳回來的訊息,他們和保定府那邊的往來十分密切,他都跟著一位所謂傳師去過易州、淶水以及定興、新城、雄縣,走村串戶,很受歡迎。”

“他們走村串戶,主要幹些什麼?”馮紫英定了定神,這才仔細問道:“你那位兄弟這麼快就能跟著一位傳教經師出門,一個新來的,不受懷疑?”

“回爺,我那位兄弟性子機敏圓滑,而且是固安本地大姓旁支,加上我讓他使了些錢財,有幾個當地保人作保,所以就很順利地混了進去,……”倪二不敢撒謊,“不過他也只能跟著傳師四處晃盪,那位傳師真正和當地重要人物接觸時,他是見不到的,只能透過各種觀察和那位傳師身邊弟子的交好,揣摩瞭解一些東西,……”

倪二說得這麼細,馮紫英放下心來,此人貌似粗豪其實性子卻是極為精細謹慎的,不然也不能在京師城西邊兒混出偌大名聲,這裡邊固然有這兩年自己的扶持,但是和他本人脾性也有很大關係。

他能看得上的人,必定是有些能耐的,看他所言,他那個兄弟倒是打入了白蓮教裡邊還算穩妥。

“弘慶寺這邊如何?”馮紫英把話題拉回來。

“弘慶寺這邊應該和翠花衚衕那邊有瓜葛,但是卻並不緊密,或者說不是一路人,他們的人行跡詭秘,來去匆匆,我們的人跟蹤也很困難,經常跟不上,吳大人交代寧肯跟丟也不能暴露,所以我們也很謹慎,從這兩個月的情形來看,有山西那邊來的人和他們接觸密切,但是後來又沒有了蹤跡,另外前段時間,他們去懷柔那邊的情況比較多,但是具體行蹤我們掌握不了,……”

“山西那幫人你們發現有什麼其他情況麼?那幫人究竟是何來歷?”畢竟不是專業的,又不能暴露和正面接觸,能做到這一步馮紫英也覺得算是不錯了。

倪二搖搖頭,“山西那邊我們沒法跟過去,太容易暴露了,那些人幾乎不和外人打交道,也沒法接觸靠近,唯一有些可疑的……”

“什麼可疑?”

“我們的人有兩次靠近過,聽見他們之間對話,好像也不是山西口音,更像是口外的,還夾雜著蒙古話,……”倪二撓了撓頭,這個情況他也不敢太確定。

“哦?”馮紫英凝神思索,這個問題倒是需要引起重視,白蓮教和蒙古人也有勾連?不太可能才對,但邊牆外的確有一大幫子老白蓮教人倒是真的。

在府衙裡沒待多久,馮紫英就接到了來自文淵閣的召喚,這讓他有一種自己已經儼然候補閣臣的感覺。

一連串的訊息恐怕讓朝廷內閣也有些手足無措,畢竟像葉向高、方從哲乃至齊永泰和李三才他們都從未真正經歷過這種事情。

當年壬辰倭亂期間的閣臣們都早就死的死老的老了,他們都從未經歷過這樣的變亂。

而且這一次的變故和和對外戰事還不一樣,這是真正的內亂,來自內部的挑戰。

南京衙門一下子驟然升格成為和京師分庭抗禮的南京朝廷,內閣、七部加都察院一樣五臟俱全,而且義忠親王已經大模大樣地向全國各地發出了詔令,這是要直接取而代之的架勢啊,這如何不讓內閣諸公們著忙。

雖然現在還不確定各省的態度,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南直隸、浙江、江西應該是已經倒向了南京這個偽朝廷。

義忠親王的多年積威加上一幫江南士紳的擁戴,使得這三地成為他的基本盤,福建大機率也有可能會跟隨。

雖然葉向高和李廷機在福建很有影響力,但是這是大勢所趨,江南一體,一兩個人的威望難以扭轉大局,除非有其他的變故影響到整個風向變化。

馮紫英也專門瞭解過當初南京六部的情況,和前明相似,但又有不同,南京六部中戶部權力最大,南直、浙江、江西、湖廣四省糧賦盡皆歸南京戶部收取並上繳朝廷戶部,南京兵部負責南直、浙江、江西三省軍務,南京吏部則要掌管南直、浙江二省官員大計,像南京刑部、工部、禮部則只管南直隸地區事務,職權逐漸遞減。

所以這一看,似乎福建一直是獨立於南京諸部的管轄之外,無論是軍務還是賦稅乃至官員考察,都和南京這邊沒太大關係,但實際上卻因為福建士子多在南直、浙江和江右讀書遊學,所以幾乎一體,而福建官員也多為江浙一帶士子為官居多,所以關係也是分緊密,所以一旦南京朝廷另立,福建倒向南京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江南一般也就是指南直、浙江、江西和福建四省,四省一體,進退同行。

去文淵閣的路上馮紫英也思緒紛呈,對他來說,這樣一個場面也超出了預料。

雖然之前也早就料到會有這個場面,但是真正等到這一刻到來,還是覺得有些手忙腳亂,一下子湧出來這麼事情,孰先孰後,輕重緩急,都讓人難以應對。

剛到文淵閣門口,馮紫英就見到了齊永泰的長隨。

他立即意識到召他來恐怕和上一回還不一樣,齊永泰專門讓他的心腹長隨在門上等候自己,多半是有其他安排。

不出所料,跟隨長隨進去,馮紫英先到了齊永泰的辦公居所。

文淵閣只是一個籠統的稱謂,實際上這裡由一座正殿和一圈小院組成,五位閣臣各有自己的單獨辦公居所,而且都是單獨獨立的,互不干擾,進了大門,就各行其道,甚至一起進門你都未必知道對方去哪位閣臣那裡。

尋常集體議事則是在正殿上,在馮紫英看來這種正殿議事相當於內閣行政會議了,包括七部和都察院主要官員都可能受邀參加。

齊永泰的小院裡已經人頭湧動,這讓馮紫英意更覺察到今日這一場召見恐怕應該是京師城中各方政治力量都需要認真面對的重大事件,所以不得不徵求各個政治群體中的重要成員的意見,這也就意味著自己也終於有幸進入到了這個北地政治群體中,成為其中一員了。

一踏進院子,馮紫英就見到了練國事,馮紫英也是格外高興,疾步上前,拉住對方的胳膊,“君豫,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和我說一聲?”

“昨晚半夜才回來,今日一大早就被叫來了,估計你也會來,……”練國事也很高興。

馮紫英環顧四周,然後小聲道:“就咱們倆?”

練國事微微點頭,也明白馮紫英話語的意思,這院子裡少說也有十來人,說“咱們倆”是指年青一代的北地士子中只有他們倆,或者就乾脆說是永隆五年那一科裡只有他們倆。

練國事是永平同知,而且是永隆五年這一科的狀元,馮紫英是二甲進士庶吉士出身的翰林院修撰,現在更是正四品的順天府丞,北地青年士子中無出其右,而且他們也就在京畿附近,所以招來也是應有之意,算是聽一聽年輕一輩北地士子的意見。

“除了齊相,張公,崔公,喬公,都到了,王大人,孫大人,周大人,韓大人等朝中諸公也都到了。”練國事先來一陣,應該是和諸公都打了招呼了,張懷昌,崔景榮,喬應甲,王永光,孫居相,韓爌,周永春等人,也都是北地士人中的精英翹楚人物。

“李相呢?”馮紫英猶豫了一下問道。

練國事也遲疑了一下,“沒見著,也許不願意過來,又或者齊相到時候會和他通氣吧。”

李三才是北人,卻和江南士人交好,與北地士人關係反而有些生疏,這等情況下,他來不來都尷尬。

“還是應該叫上李相,這等時候再要計較那些門戶之見,就顯得有些狹隘了。”馮紫英搖搖頭,“齊師不至於這麼淺薄。”

正說間,就看見李三才從外邊進來,諸公也都和他打招呼,相見甚歡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