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便是身旁的麗人也難以緩解馮紫英內心煩躁的心緒。

老爹沒有告訴自己太多,但是毫無疑問不太看好皇上,否則他不會以這樣一種姿態。

實在是這九邊和京營中,尤其是中高層武將裡邊,武勳子弟實在太多了。

京營裡邊參將、遊擊這一類半數以上都是武勳子弟,而像九邊,宣大和薊遼兩個總督府下轄五鎮武勳子弟分量也很重,尤其是宣府和薊鎮,武勳子弟一樣佔到了一半。

想想也是連自己老爹不也是武勳麼?否則薊遼總督怎麼會讓自己老爹來,而讓陳敬軒去三邊,未嘗沒有三邊武勳子弟數量沒那麼多要好控制一些這個原因。

太上皇深得武勳群體之心,這是建立在四十年如一日對武勳的厚待之上的,連榮寧二公這等早已沒落的廢物家族,一樣優遇有加,遑論其他武勳家族?

永隆帝也很清楚,無論他如何努力,都很難在這短短几年裡就把這些武勳的心收買過來,能收買過來的,恐怕永隆帝也未必敢相信敢用。

想必義忠親王就是仗恃著這一點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吧,問題是太上皇真的願意看到這種亂局的出現?

他應該清楚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一場內亂就無可避免了,而結果會變成什麼樣,只怕太上皇自己也一樣心裡沒數。

京營,宣大,薊遼,還有一個登萊,三大總督府,除了京營外,就是宣府鎮和薊鎮了,這兩大鎮手握的邊軍精銳數萬人,另外就是登萊總督府下的萊州鎮了。

雖然萊州鎮距離遠了一些,但是王子騰已經在積極的為打通遼東做準備了,直接把山東水師殘存的二三十艘舊船要了過去,組建起一支還有些孱弱的登萊水師,而且還準備從南直和福建買一些民船充實水師。

另外又開始把登萊二地衛所軍和營軍進行整合,準備先將來萊州鎮按照邊軍規格選編和打造出來。

馮紫英現在還看不透王子騰這般積極的目的,要知道現在戶部尚未把登萊軍費劃撥過去,但王子騰卻開始打著組建登萊總督府的旗號大肆動作起來,像購買民船就是採取賒賬的方式,但考慮到登萊總督府的確是新成立的,朝廷也相當重視,許多船行船廠的東主,也願意和其合作。

但是一旦萊州鎮軍隊整合下來,而登萊水師又能成型,那麼就意味著萊州鎮的軍隊可以直接透過這些海船運送過海,嗯,這個過海既可以直接輸送到遼東復州,同樣也可以直接運送到天津衛登陸。

馮紫英不相信王子騰看不到這一點,而如果王子騰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如此動作,那馮紫英就真的要懷疑這廝要居心叵測了,甚至可能要比自己老爹還要陰狠。

外患未除,內憂更甚,這讓馮紫英有一種無法擺脫的宿命感。

如果這一場內亂真的無可避免,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其在最短時間在最小範圍內了結,否則真要釀成前明“靖難之役”那樣大的浩劫,對大周的傷害就太大了。

而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甚至日本,以及國內的那些個蠢蠢欲動的貨色,比如白蓮教和西南土司們,都不會放過這樣一個絕佳機會。

到最後老爹也沒有說什麼,但是馮紫英卻已經明白了老爹心思。

老爹建議自己有機會最好先離開京師到地方上去幹幾年,肯定也是看到了這裡邊的風險。

“爺,您今兒個怎麼了?”金釧兒豐腴的身子緊貼在馮紫英身旁,往日這等情形下,這位爺早就翻身上馬,鏖戰一番了,今兒個卻是躺在床上不是心不在焉,就是呆呆出神。

“沒什麼。”馮紫英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多思無益,這等事情也只有當事人事到臨頭才說得清楚,而且馮紫英越來越覺得自己老爹有些像扮豬吃虎,分明就是一個有主意的,卻在自己面前裝傻充愣。

還假模假樣的徵求自己的意見,說些虛頭滑腦的話語,把自己哄得一愣一愣的,到最後卻是把自己給教育了一番。

攬過金釧兒柔軟的腰肢,豐膩的脊背雪白如玉屏,猩紅的肚兜繫帶如同玉屏上的兩道彩虹。

順手在背後拉開肚兜繫帶,嚶嚀一聲,金釧兒已經縮回了錦衾中,只留下一張妖媚的嬌靨,這丫頭變成小婦人之後卻是越發妖嬈了。

也難怪,這丫頭比自己都還大一些,好像是和妙玉同歲吧?嗯,自己怎麼又突然想到妙玉了?

那張清泠孤傲的面龐混合著淡紫色垂珠絡妙常巾加上黑白二色小菱格紋比甲,竟然如此清晰?

火熱的胴體迎了上來,讓馮紫英徹底放棄了還想多琢磨一下的心思,一去揚州這麼久,早就飢渴難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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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景秋和柴恪面沉似水。

“馮唐胃口太大了。”

柴恪有些不悅。

“不算大。”張景秋卻很淡然,“李成梁雖然走了,但是李氏兄弟還在遼東鎮,遼東鎮兩個分守副總兵,三個參將,加上七個守備,十二個能叫的上字號的武將,除了杜松和趙率教外,有幾個能聽從未到過遼東的馮唐的?”

柴恪吁了一口氣,他其實也知道馮唐的這個要求不算過分,但是當著張景秋卻不能不批評馮唐。

“但是如果要按照馮唐的要求來辦,榆林和山西精銳都要抽走不少啊。”柴恪還有些猶豫。

“子舒,若是不滿足馮唐的要求,他在遼東那邊出了狀況,肯定要推卸責任啊。”張景秋也嘆氣,“而且職方司和行人司那邊都來了訊息,察哈爾人這一年來有些活躍,那林丹巴圖爾似乎頗有野心,我就怕本來遼東鎮面對建州女真就很吃力了,這察哈爾人如果還要在背後插刀,這就難受了。”

“林丹巴圖爾才多大?”柴恪也有些驚異,“不過察哈爾人養精蓄銳這麼些年,倒是有些本錢供他揮霍,只是科爾沁人和建州女真勾勾搭搭,林丹巴圖爾不去拿科爾沁人開刀,樹立自己威信,說不過去吧?”

“科爾沁人有多大的油水?”張景秋眼睛微眯,“哪裡比得上入侵遼東這邊來得輕鬆,收益巨大?”

“尤氏三兄弟加曹文詔叔侄,還有賀人龍,……”柴恪搖搖頭,“大人,那您的意思就是同意了?”

“嗯,催他儘早赴任,馮紫英不是也回京了麼?聽說正在與官應震一道和鄭繼芝扯皮,銀子的事兒,皇上也在催促了,估計很快就能兌現,李三才要拿走八十萬兩,王子騰派人守在戶部門上,要求馬上撥付三十萬兩,還有牛繼宗也是天天叫罵,說再不補充糧餉,宣府鎮就要譁變了,……”

張景秋搖頭不已,“我還不知道馮唐這邊怎麼辦才好呢。”

柴恪一聽也頭都大了,這還沒算陳敬軒要走馬上任三邊總督的帳呢,那也是沒有五十萬兩銀子別想把人送走的,而且這還是勉強應付過去,下半年起碼還要撥付八十萬兩才能把今年給熬過去,可哪裡來這麼多銀子?

說一千道一萬,最終還是要說銀子,馮紫英這一趟帶回來的銀子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馮唐這邊,多少也還是得要撥付一部分的,我到時候再去和紫英談一談,看看開海債券和特許金的銀子還能剩多少,如果實在不行的話,能不能從那海通銀莊借一筆銀子出來。”柴恪也只能把老臉豁出去了。

“怕是沒那麼簡單。”張景秋卻比柴恪對這海通銀莊瞭解更多,“這銀莊據說幾位王爺加宗室是主要股東,要借銀子可以,但得要有抵押物,鄭繼芝不會答應你把今年田賦拿去作抵押吧?”

柴恪吃了一驚,“要抵押?朝廷借錢也要抵押?”

“子舒,開海債券難道不是朝廷借錢?不就是以海稅作抵押麼?”張景秋笑了起來,“這還不是你最先和馮紫英說起的麼?怎麼現在你還覺得不妥了?”

“不是,只是覺得有些彆扭,開海債券那是借的時間長,這在銀莊借銀子週轉一下,頂多就是半年,……”柴恪皺著眉頭,他第一次覺得有些沒底。

海通銀莊最初他和馮紫英商議過,但是隨著戶部堅決拒絕入股之後,海通銀莊的發展就有些脫離控制了。

雖然依然假借了朝廷的一些名義,比如戶部掛賬,但是朝廷沒出一份一文錢,甚至還規定了銀莊在扶持一些朝廷所急需事務上銀莊的支援義務,但是這種規定是很活泛的,並沒有多少約束力。

而且他也很清楚當初馮紫英就說過,銀莊的根本就是存貸,而存貸的關鍵在於風險控制,而風險控制的核心就是抵押。

現在銀莊剛剛才在揚州掛牌,若是朝廷就要伸手借錢,若是馮紫英不配合,只怕忠順王他們就要不依了。

這幫親王宗室雖然現在看起來老實,那是因為朝廷從未涉及到他們的利益,你試試把他們每年的俸祿恩賜給停了?只怕立馬就要把幾道宮門和文淵閣乃至六部公廨給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