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神色複雜地坐在花梨木官帽椅中,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手裡端著的茶盞都忘了放下。

旁邊的王夫人臉上同樣有些說不出的寡淡味道,既像是不甘,又像是失落,還有點兒遺憾。

“寶玉的事兒也該考慮了。”良久,賈政才放下茶盞,吁了一口氣。

“是該考慮了,可……”王夫人有些不忿地嘆了一口氣,“那也得替寶玉選個好人家才是。”

在元春冊封貴妃之前,賈政和王夫人不是沒考慮過寶釵,雖然未曾向薛姨媽提起過,但是賈政夫婦覺得雙方或多或少都有些默契,但是在元春冊封貴妃之後,賈政夫婦就覺得或許寶玉可以物色一個更好的人家。

尤其是現在寶玉迷上了寫書,《十三棍僧救唐王》已經成為了《每日新聞》中最受歡迎的連載傳奇,而京師城中一些說書人也開始擷取了這部傳奇話本的部分作為說書稿本,還有幾家戲班子也準備採用這本傳奇話本作為指令碼來進行改編為戲劇,這可是一個非常不簡單的突破。

現在的寶玉在京師士人中也小有名氣,當然這種名氣與讀書科舉以及時政策論而來的名聲還是有些差別的,更多的是一些文人墨客的欣賞。

當然其中也不乏有在朝中為官者,只不過人家欣賞的角度純粹是從文學藝術角度,與其他無干。

而現在元春在宮中的情形賈政夫婦也或多或少的有所瞭解了,這讓他們心裡就有些打鼓了,可沒等到他們反應過來,馮家大郎兼祧二房,然後就託人上門求親了,還是戶部右侍郎兼掌中書科事的朝中大佬官應震。

便是和寶琴退婚的梅家梅之燁見到官應震都得要低頭問好。

都是湖廣士人,如果說鄭繼芝、官應震、柴恪等人算是湖廣士人領袖,真正的大佬,楊鶴、梅之煥、梅之燁、吳亮嗣等人還只能算是湖廣士人的中堅力量,而賀逢聖這些就只能算是後起之秀。

官應震上門提親,肯定也是提前打了招呼的,否則王子騰也不會專門到薛府去等候。

薛蟠還當不起這樣的登門,只能是王子騰來勉強接著。

孃親舅大,也說得過去。

不過這讓賈政夫婦心裡就有點兒膈應,但卻還不能說個什麼。

王子騰是一直支援薛寶釵嫁給馮紫英的,這在幾年前就一直有這個想法,但是因為各種原因未能如願,到後來都已經放棄了,沒想到峰迴路轉,到這會子,居然還真的成了。

賈政夫婦知道也不能怨人家薛家,這姑娘就在你府上住著,你一直不吭聲,人家也不能一直等下去,都十七歲了,早就該出嫁了,甚至府裡都有閒話了,只不過沒想到這一嫁卻嫁出瞭如此好一個造化來。

當然賈政夫婦從來沒有考慮過從一開始薛家就沒打算要和賈家結親,寶釵更是從未想過要嫁寶玉。

他們也不知道其實薛姨媽甚至滿懷著某種糾結的心境一直在等待。

既害怕賈家真的要提親她無法拒絕,畢竟賈家知根知底,寶玉也還算過得去,但又害怕萬一馮家那邊兒馮紫英真的能又兼祧二房,而且還能說服其母了呢?

除了覺得寶釵未能給自己當兒媳婦外,賈政其實還有些替自家女兒惋惜。

在賈政看來,探丫頭其實各方面都不輸於寶釵,除了投錯了胎。

他甚至也隱約知曉探丫頭對馮紫英是有些心儀,而馮紫英對探丫頭也頗有情意,只是……

想到這裡賈政也是越發遺憾,他也知道探丫頭是不可能嫁給馮紫英為正妻,若是馮紫英沒發達之前還能想一想,一旦考中進士,便無此可能了。

只是做妾卻又是賈政萬萬無法接受的,媵倒是一個折中,可馮紫英沒有娶賈家女,探春如何能為媵?沒見薛家也是果斷讓二房寶琴為媵了。

各種思緒盤繞在心中,讓賈政也是感慨不已,但是擺在面前的難題卻又讓不善此道的他束手無策。

“好人家,什麼才是好人家?”賈政竭力讓自己平靜一些,“士林文臣的嫡女們,人家怕是不會答應的,小戶人家的,咱們可能又看不上,咱們武勳內部的,夫人你可願意?”

王夫人一咬牙,“馮家大郎不是答應為寶玉物色好人家麼?他現在倒是風光發達了,要去永平府當同知了,連蝌哥兒都能讓他去介紹了一門好親事,怎麼就對寶玉這般苛待?”

“什麼苛待?莫名其妙!”賈政也有些怒了,鬍鬚都抖了起來,“蝌哥兒能和寶玉比麼?方家女固然有一個兄長是御史,但是其人也不過是南直隸鄉下女子,富貴不過一代,真要許給寶玉,你願意麼?”

王夫人不說話了,真要把方家女許給寶玉,只怕她心裡又要膈應了,薛蝌如何能與自家寶玉比,好歹是榮國公一脈嫡傳,上邊還有個貴妃姐姐呢。

許久,王夫人才又道:“那總之馮家大郎說過會替寶玉物色一二,而我兄長近期也在京中,要不請兄長做主……”

“內兄做主,怕就是咱們勳貴女子了。”賈政長嘆一口氣,“選來選去,還是在這裡邊兒打旋兒,那還不如早些訂了寶丫頭該多好?知根知底,……”

“元春來信也不太贊同在勳貴女子裡為寶玉物色,這卻是一個難事兒。”王夫人也嘆息不止。

就在賈政夫婦唏噓感嘆時,只盼著王子騰能替寶玉物色一個合適人家時,王子騰此時卻大馬金刀地坐在薛府裡等待著官應震的上門。

說實話,當自家妹妹找上門來說起這事兒時,王子騰都不敢相信。

馮紫英兼祧的事兒他當然清楚,在山東時他就得知了,回到京中,更是各種訊息灌滿了耳朵。

前他就知道水溶想把其妹許給馮紫英,還有東平郡王穆家的嫡女,也有此意,但是卻沒想到馮家卻如此乾淨利索的選了自己的外甥女,以至於王子騰都有些忍不住想看一看這位外甥女究竟有多大的魔力能讓馮紫英動心。

看著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的寶釵,王子騰也忍不住微笑點頭,也難怪馮紫英動心,敢和其母親針鋒相對,寶丫頭的確生得我見猶憐,自己妹妹這後半生總算是有一個好依靠了。

“嗯,舅舅很好奇馮家大郎如何說服其母親的?據舅舅所知,北靜王水溶的幼妹,東平郡王穆家么女,都有意和馮家聯姻,舅舅可不認為薛家能比這兩家更有排面,除了馮家大郎死心塌地自作主張外,舅舅也想不出什麼理由了。”

王子騰的問話讓薛姨媽眉花眼笑,寶釵卻是面頰緋紅,指尖捻著汗巾,忸怩不堪。

“舅舅問你呢,寶釵,……”薛姨媽心情舒暢,笑逐顏開。

“女兒不過是去過馮府兩回,馮家太太和姨太太都見過女兒,印象頗好,紫英也說他和太太說了,非女兒不娶,……”

說到後邊兒,寶釵實在羞不可抑,沒法再說下去了。

王子騰哈哈大笑,“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這馮家都要上門提親了,馬上兩家就是姻親,寶丫頭你也要為馮家婦了,嗯,紫英和你說什麼時候成親沒有?”

寶釵遲疑了一下,“他只說下半年選個時候,估計要到年底,他說他才去永平,也不好請假,……”

“唔,也是,他現在是一府同知了,知府朱志仁久病臥床,京東第一府的活兒不好乾啊。”王子騰微微眯縫起眼睛,似乎想起了一些什麼,“若是嫁過去,寶丫頭可要跟隨去永平?”

寶釵點點頭,“沈家姐姐有孕在身,無法隨行,我和寶琴自然是要跟去的。”

“哦?沈珫的女兒已經懷孕了?”王子騰目光微動,想了一想才道:“寶丫頭,你也要早日替馮家生下子嗣才好,馮家一門三房,對這子嗣可是珍貴得緊。”

寶釵也是羞得只能點頭不語。

正說間,門外一陣急促腳步聲,下人已經跑了進來,“舅老爺,太太,門外來人了,……”

薛府中門大開,王子騰帶著薛蟠迎出。

“東鮮兄,別來可好?”

“子騰兄回京了?”官應震當然知道這層關係,也是含笑拱手一禮,“正好還有事兒要和子騰兄商計,不過今日卻是要為一樁大事兒而來,……”

“哦?只要東鮮兄召喚,子騰隨招隨到啊。”王子騰笑呵呵地道。

“呵呵,不急,不急,再急的事情,也比不過今日的大事兒,馮家子可是望眼欲穿,在府裡等著我的迴音呢。”官應震也是笑得格外歡暢。

二人攜手而入,都是大笑,狀極歡愉。

隨行的人也跟著進來,……

這一套規矩也都是輕車熟路,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各自都早有準備,自然也就風行水上,……

對於薛家來說,這樁大事一旦敲定,便再無後顧之憂,但是在有的人看來,這卻是一個耐人尋味的複雜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