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鬆,布喜婭瑪拉卻面不改色,甚至更加坦然。

她不怕宰賽看穿了自己,自己本來就是來替大周,不,應該是永平方面當說客的,兩國交兵,各為其主,為了個自己部族的利益,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甚至連周圍其他內喀爾喀五部和科爾沁人的首領都一樣視為理所當然。

“永平方面不願意再打這一仗,這麼打下去,你們內喀爾喀人和科爾沁人固然討不了好,可永平方面一樣折損不少,火銃兵都是遼東鎮的兵馬,小馮修撰固然能憑藉其父親的權力借來一用,但是若是損失更大,肯定瞞不過大周朝廷的御史們,所以他也不願意繼續打這一仗。”

布喜婭瑪拉的話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大氣。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只要永平方面能開出合適的條件來,沒什麼是不能交易的。

固然草原部族更願意用自己的雙手去拿,但是若是雙手可能被刺得滿手是血的時候,那他們當然更願意白撿,哪怕少點兒。

宰賽卻知道沒那麼簡單,正如布喜婭瑪拉所說,現在是永平方面打贏了這一仗,永平方面就不可能做太大的退讓,些許利益肯定無法彌補現在各部遭受的損失,回去也沒法交代。

“布喜婭瑪拉,若是以我的性子,我寧肯再打一仗。”宰賽陰沉著臉:“誰都知道在不利的情況下談條件,吃虧的必定是我們,我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和永平方面談。”

“哦?”布喜婭瑪拉饒有興致地看著宰賽,“宰賽,你真的還想打這一仗,亦或是嘴裡不服氣罷了?大周也好,察哈爾也好,建州女真也好,我看內喀爾喀日後攪合到這三方里邊的破事兒時候多得很,你若是真的喜歡打仗,我可以向你保證,以後機會多的是,不管你想反察哈爾,還是看建州女真不順眼,又或者覺得打大周有利可圖,日後你都可以依靠一邊或者兩邊打另外一邊。”

布喜婭瑪拉犀利直白卻又毫不隱晦的話讓一干內喀爾喀和科爾沁的首領都是聽得既痛快又覺得誅心,而接下來布喜婭瑪拉的話就更讓他們為之色變了。

“嗯,內喀爾喀五部如此,科爾沁人也一樣,甚至更遠的外喀爾喀,蒙古右翼的土默特和鄂爾多斯人也脫不開這個命運,洪果爾,你不妨回去把這番話帶給你兄長明安和莽古斯,現在遼東局勢紛亂,科爾沁沒必要把寶這麼早押在某一方上,以免血本無歸,看一看形勢,最後選擇一個成功機率最大的,不好麼?”

洪果爾心驚膽戰,難道自己兄長想要和努爾哈赤聯姻的事情被這個鬼女人知道了?

雖然也知道一旦聯姻遲早會被大周知曉,但是現在兄長還只是無限傾向於聯姻,卻還沒有踏出那實質性的一步,如果就被大周覺察,這可就有些麻煩了。

宰賽雖然被布喜婭瑪拉的話說的怦然心動,但是此時卻不是想太多的時候,他只能咬著牙。

“布喜婭瑪拉,要讓我們不打永平府下各州縣,甚至我們也可以很快離開永平府境內打道回府,但永平府願意付出什麼?我們不貪,金銀,人丁,糧食,絲布,茶葉,瓷器,一切都可以,關鍵我們內喀爾喀五部加科爾沁人,他們得拿出讓我們滿意的條件來。”

“宰賽,你都知道人家永平府方面佔了上風,怎麼可能還交出這些東西來?那小馮修撰這個永平府的同知還能當下去麼?他們打這一場勝仗還有何意義?”布喜婭瑪拉反問。

“當然有意義,他們可以避免一場更殘酷的戰爭,可以避免灤州或者昌黎被我們攻下一掃而光,當然,我承認我們可能還會付出一些傷亡。”宰賽毫不客氣。

“是麼?宰賽,不說這種情況下你們還有沒有這個勇氣和決心,你也許有,其他人呢?你們計程車卒呢?另外你們就真的把永平府境內的遼東軍和旁邊虎視眈眈的薊鎮軍以及山海關柴國柱的大軍視為無物了?就算你們能打下來,你們能把這些東西安全帶回去麼?你們打算從哪裡走?你覺得你們真的打下哪座縣城,還能像之前那樣優哉遊哉大搖大擺地北返?嗯,薊鎮軍和山海關的遼東軍也就眼睜睜看你們走?”

布喜婭瑪拉的話直接剝開了一個殘酷的現實,在永平府這個戰場上沒有能取得決定性勝利和控制能力時,想要北返恐怕都是一個非常漫長而且充滿危險的旅途,進來的時候當然簡單,但是回去呢?

內喀爾喀諸部和科爾沁人的首領們都忍不住為之色變,之前他們都從未想過這以後的事情,但是現在一琢磨,似乎每一個都是問題。

宰賽內心更是狂躁。

這個鬼女人,把每一個問題麻煩都挑了出來,說得繪聲繪色,可自己還不能不讓她說,否則更顯得自己心虛氣短。

不過他好歹是主帥,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是需要保持鎮靜。

“布喜婭瑪拉,說這麼多,其實無外乎就是想替永平方面壓價罷了,不過你覺得我們能接受麼?”宰賽睃了一眼自己周圍的眾人,“如果在座覺得就這樣灰頭土臉回去,部族裡不會有什麼意見,我無所謂啊,達爾汗,色特爾,巴顏達爾,洪果爾,還有叔祖,你們呢?”

眾人都是知趣地搖頭,這也是事實,這怎麼可能?回去之後誰都無法交代,甚至可能連自己家族在部族中的地位都會動搖。

宰賽看著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我說的沒錯吧?我們沒法這樣回去,所以我們寧肯死更多的人,但是必須要拿回去足夠多的東西。”

“我沒說你們就這樣回去,我要說的是你們要這樣從一個勝利者手裡白白拿走東西是不現實的。”布喜婭瑪拉眨了眨眼睛。

“什麼意思?”宰賽和一干人都不明白了。

“馮大人只是永平府的同知,他只對永平府的子民負責,在漢人的言語裡,這叫做在其位謀其政,換而言之,不在其位他就不謀其政,他不是兵部尚書,更不是薊鎮總兵,也不是順天府或者河間府同知,其他的地方他既管不到也沒有那個餘力去管,他只是大周地方官員中的一個,代表不了大周朝廷。”

布喜婭瑪拉的話已經夠明白了,便是卓禮克圖洪巴圖魯他們都能聽出其中的弦外之音。

在永平府劫掠,所以他們會全力抵抗反擊,但是如果內喀爾喀和科爾沁人像其他地方進擊,那他就管不到了,姓馮的只對永平府負責。

宰賽臉色陰晴不定。

他可以肯定布喜婭瑪拉那裡肯定有什麼計劃,永平府這邊不肯接受自己原來設想的條件,這讓他有些失望,但是如果真的有什麼值得讓自己動心的東西,他當然不會拒絕。

可是什麼狗屁順天府和河間府,那就不是他所想要的了。

順天府那邊有那麼好打麼,薊鎮軍的主力全數雲集於那裡,這等硬骨頭還是等察哈爾人去啃吧,除非察哈爾人在那邊取得大捷,他還願意去撿撿便宜,但現在……,他可不想再去新的冒險。

而河間府在哪裡去了,比樂亭還遠,更非他所願,……

“布喜婭瑪拉,你想說什麼?”

“宰賽,諸位,眼光為什麼要這麼狹窄呢?為什麼一定要侷限於永平府下邊幾個州縣呢?說實話,真正最適合的就是遷安,挨著邊牆最近,打下遷安,劫掠了就能走,再次就是盧龍,稍微遠點兒,但路況也還好,再遠的昌黎、灤州都不適合了,畢竟打下來你們就得帶著這些人丁、財貨北返,很有會被得到訊息的薊鎮兵和山海關上的遼東兵所乘,那時候我估計誰都不願意丟下這些東西,但是帶著這些東西有那麼好跑麼?”

布喜婭瑪拉一番話讓一干人臉色再度難看,這個鬼女人難道不怕人說得惱羞成怒就不肯罷休麼?

“除了永平,還能有哪裡?布喜婭瑪拉,可別和我說什麼狗屁河間府,那裡比永平府更遠,順天府,林丹巴圖爾都未必能啃得下來,我們去算怎麼回事兒?就算打下來,難道我們去吃察哈爾人殘羹剩飯?林丹巴圖爾會是答應?”卓禮克圖洪巴圖魯也忍不住了。

“諸位,不知道大家覺得大周哪裡最富庶?”布喜婭瑪拉突兀地問出一個莫名其妙的話題。

宰賽卻不覺得布喜婭瑪拉會在這個時候戲耍自己,想了想道:“除了京師,恐怕就是蘇州、揚州和金陵吧,漢人有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還有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金陵是大周南京,……”

“宰賽,你對漢人的文化了解很深刻嘛。”布喜婭瑪拉都有些驚異,“嗯,不過你也說了,天下之富莫過於京師了,那京師之富藏於哪裡?”

宰賽耐著性子道:“京師之富藏於哪裡?大概是大周皇帝吧,嗯,也許還有他們的官員、商人,以及你說的武勳?布喜婭瑪拉,你不是讓我們去搶掠京師城吧?”

布喜婭瑪拉給宰賽豎了一個大拇指,“果然還是宰賽聰明,不愧是內喀爾喀五部首領。”

所有人都覺得布喜婭瑪拉瘋了,即便是林丹巴圖爾也只想過在京師城周圍州縣搶掠一番罷了,也從未想過要去打京師城,以內喀爾喀和科爾沁這點兒人,去送死麼?恐怕連京師城城牆樣子都還沒見到,就全軍覆沒了吧。

宰賽卻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覺得布喜婭瑪拉發瘋了,他目光深沉地看著對方,走近兩步,聲音微不可聞,“布喜婭瑪拉,你是說……”

“對,我說的就是他們,拿下他們,你要什麼沒有?”布喜婭瑪拉輕笑細語。

“可是……”宰賽心念百轉,壓低聲音:“誰來當中間人?姓馮的?”

“這件事情和馮大人沒任何關係,都是我的想法,至於後續事情,只要你們能拿下,其他都不在話下,葉赫部可以當這個中間人,葉赫部和弘吉剌部是姻親嘛。”布喜婭瑪拉笑得格外詭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