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青年原本是打算隨便應付一句就抽身走人,未曾想到對方卻如此鄭重其事的報上大名,而且關鍵是這傢伙居然是馮紫英那廝?!

這傢伙的大名這段時間可是在京師學子裡無人不知了。

不僅僅是因為其山東之行膽魄過人出謀劃策協助李三才、喬應甲和陳敬軒大破白蓮教匪叛亂,而且更在於此人竟然從國子監前往青檀書院讀書,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此子竟然是武勳出身!

無論從哪一條來說,此人都不該去青檀書院讀書。

這等人,最好去處就是呆在國子監混個官身,或者就是日後襲爵。

如果真有毅力志氣要讀出一番書來,那首選當時通惠書院,那是軍籍子弟尤其是北地九邊附籍衛鎮出身計程車子的最好去處。

再其次也該是崇正書院,這是京師官宦子弟和士紳望族大本營。

武勳雖然在文官心目中地位有些不堪,但是好歹也算是官宦人家,到崇文書院讀書也說得過去。

唯獨到素以吸納各省貧寒士子為己任的青檀書院就有點兒讓人難以接受了。

只是此時卻不是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對方報出名來,而且顯然是在知曉自己三人是崇正書院學子的時候,那麼再要想一走了之,恐怕就不行了。

日後傳出去崇正書院怕了他青檀書院,自己三人就成了書院罪人了。

白袍青年和少年兩兄弟臉上都掠過一抹不可思議日了狗的神色,怎麼會在這裡遇上這個傢伙?可真的是倒了大黴了。

這廝以十二歲之齡山東之行一趟贏得朝廷上下好名聲,現下正是焦點人物,關鍵是這廝又是武勳出身,說難聽一點兒,就是一個紈絝,就算是自己三人怎麼折辱了他,也難以收穫多少名聲,可若是不小心陰溝裡翻了船,被這個傢伙給咬一口,那可就真的是顏面盡失了。

而且這廝恰恰又是那喬應甲看重推薦之人,而自己父親卻又在都察院擔任御史裡,前幾日裡父親還在說喬應甲極有可能要出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也就是說可能要出任自己父親上司。

雖說這科道言官風骨硬,不在乎品軼,但如果是直接上司那又另當別論。

白袍青年很不想報名,那兩位也一樣,可是面對人家知曉了自家出身卻不做聲的悄然遠遁,日後真要被這廝宣揚出來,那就是真真醜事了。

沉吟半晌,白袍青年和另外兩位交換了一下無奈的眼神,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淡淡地道:“崇正書院,湖廣武陵楊嗣昌。”

“崇正書院,河南歸德侯恂、侯恪。”

就在馮紫英和楊嗣昌與侯氏兄弟對上的時候,一輛馬車已經悄然停下,兩個苗條的身影在下來之後,忙不迭的扶著另外兩個嬌俏少女下車。

林黛玉眉尖微蹙,看著這個先自己一步下車的少女,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掉對方。

都快要出門了,不知道這丫頭從哪裡蹦出來,得知自己要來大護國寺敬香時,非得要纏著來,有心要拒絕,一來二人關係一直不錯,二來實在找不出理由來拒絕,最終不得不這個丫頭一起來了。

一路上林黛玉都在琢磨這該如何把這丫頭給支開。

馮大哥是肯定不會去敬香的,大殿佛堂都是人來人往,根本沒有合適的地方,林黛玉也提前打聽過了,真正寬敞而又合適的地方就只有葡萄園了。

葡萄園佔地幾十畝,而且分成了大小不一的許多快,一直是夏日裡大家來乘涼的好去處,但現在已經立冬多日,這園子裡肯定就沒有多少人了,即便是有,那麼大一處地方,自然能找到合適的見面機會。

“林姐姐,快一點兒,你怕是從來沒來過吧?”少女左顧右盼,打量著護國寺的大門,“我可是來過兩回了,不過他們都說這裡香火不太靈驗呢,興許是拜的太多,菩薩也顧不過來了吧。”

“小姐!”跟隨著的丫頭趕緊拉了拉自家小姐的衣袖,“可別在這裡說這些,免得菩薩怪罪。”

“行了,菩薩大人大量,哪裡會計較這些?”少女輕笑,“林姐姐,走吧,若是時間晚了,那咱們便在這裡叨擾一頓素齋,省得著急忙慌的回去,姐姐和夏婆子說一聲,保管她不敢吱聲。。”

“你這丫頭,慣會支嘴。”林黛玉埋怨道:“這府里人也是我能使喚的?你這個正經主子不去說,卻整日裡支使我這個外人得罪人,也不怕我日後被人給嫉恨攆出去?”

“喲,誰不知道姐姐是最得老祖宗疼愛的?哪個瞎了眼迷了心的敢這般,那真的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膽了。”少女靈動的眼珠兒一轉,“嗯,若是要穩妥呢,姐姐若是進了咱們賈家大門,成了一家人,那就再穩妥不過了。”

林黛玉一聽這話,頓時臉色一正,“探丫頭,日後少在人面前說這些不著調的話,我是林家人,可沒那福氣進你們賈家,現在也不過就是寄人籬下,暫且棲身罷了,沒準兒呆兩年,老祖宗見得厭了,我爹也就把我接回蘇州去了。”

見林黛玉有些惱了,賈探春也不在意,笑嘻嘻拉著林黛玉的手道:“姐姐不喜歡聽,日後我不說便是,只可惜我那個二哥……”

林黛玉冷冷的睃了探春一眼,探春吐了吐舌頭,不再說下去,林黛玉這才臉色好看了一些,“走吧,整日裡胡嚼舌頭,總有一日你要出門,那時候我看你還要這麼多嘴麼?”

一句話說得探春也紅了臉,推搡著林黛玉,“好姐姐,我都沒說你了,怎地你卻說起我來了?”

林黛玉有些意外,怎地這等平日裡的信口話,卻讓這丫頭害羞起來?

不過她也沒有多想,想著馮大哥已經在廟裡,林黛玉便有些心馳神往。

一個多月沒見面了,聽說他去了青檀書院,那青檀書院據說是京師城裡一等一的嚴苛之地,也不知道他吃得消吃不消那等規矩?

看看寶二哥就是在府裡請個塾師教書都這般混賴著數日子,若是去那青檀書院,那還不得給憋死?

就在黛玉和探春在紫鵑和侍書攙扶下下車,另外跟在後面的夏婆子和兩個僕婦也從後面車下來趕了上來,簇擁著二女準備入內。

此時另外一輛車馬車和一頂小轎也剛好到了。

“爹,到了。”一個少年翻身就從車裡鑽了下來,有些興奮的四下打量。

“唔。”一箇中年男子從馬車裡下來,目光沉靜,似乎有些感觸,“也不知道這一趟要多久才能回京師了。”

“爹,你不願意去東昌府?”少年有些訝異的看了一眼父親,據他所知,父親是因為在刑部主事位置上做得極好,這才獲得了吏部那邊的欣賞,此次出缺補缺,吏部那邊推薦他出任東昌府知府,那也是一個極為難得的擢拔,許多人都羨慕得眼紅。

“也不是,說了你也不懂。”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兒子,“君庸,為父去了山東,你在書院須得要謹言慎行,認真讀書,我不求你下科便能春闈折桂,但後年的秋闈卻要力爭一回。”

“父親放心,兒子不敢放肆,而且阿母和阿姐也還在京中,……”少年肅然道。

“爹爹放心,君庸已經懂事,而且崇文書院學風甚正,頗多英才,……”小轎轎簾被丫鬟拉開,一個窈窕修長的身影下轎,帷帽垂網遮至肩頭。

“嗯。”看了一眼女兒,中年男子想到女兒已經十五,原本還說要藉著在京之時替女兒物色一樁合適的婚姻,但這一年多來自己在刑部忙得昏天黑地,加之夫人一直不太適應京師的天氣,一直到下半年才算是慢慢安穩下來,未曾想到自己卻又要赴山東任職了,所以只能把家小留在京中,免得折騰了。

似乎想到了什麼,男子又皺眉問道:“聽說那楊文弱才氣縱橫,不輸韓簡與?”

“爹爹也知道楊文弱?”少年一揚眉,頗為自豪的道:“文弱兄才高八斗,那韓簡與雖說名滿江南,我看也未必能勝過文弱兄,而且書院裡除了文弱兄外,像侯氏兄弟一樣出類拔萃,……”

“可是那禮部侯郎中之子?”男子顯然也聽過侯氏兄弟的名聲,微微點頭。

“爹爹也聽說過?正是。”少年很是興奮,“此兄弟二人年齡不大,但是自幼讀書,被書院掌院嘉譽有加,……”

“那侯氏兄弟多大了?”中年男子來了興趣。

“若谷比我大一歲,若樸比我小一歲。”少年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是身旁的女子卻已經明白了自己父親的心思,臉頰滾燙,也幸虧有帷帽遮臉,“爹爹!”

中年男子也覺得自己有些心急了,這事兒可以下來慢慢打聽,但卻需要記在心上了。

自家女兒才慧過人,等閒男子很難入眼,若非如此,也不會蹉跎至今,雖說十五歲不算大,但是自己這一去山東怕是又要兩三年難得回京,那拖下去就有些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