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臺上這位柳敬亭的師父抑揚頓挫的指著柳敬亭託著的這具宣德爐,馮紫英越發覺得自己正在開創一個歷史,嗯,嘉德或者保利秋拍,或者現在可以改成大觀樓秋拍,日後也會成為一個可以記入大周曆史的事件?

“好了,小的介紹完畢,有請揚州賓悅樓大朝奉周彥生周老朝奉對這具宣德爐做出評判介紹,……”

臺下和包房裡都想起了一陣喁喁細語。

宣德爐並不少見,前明宣德年間距離現在也不到兩百年,宣德爐雖然因為做工精湛藏量不大,頗受當今藏家推崇,但兩百年不到,宣德三年那一批留存下來的銅爐也不算少,真正大富大貴人家,哪家屋裡沒有兩三個?

這等物件不過是一個開胃菜,包房裡的人們自然是不屑一顧的,但是對於大堂裡來看熱鬧撿漏或者要混個臉熟的人來說,卻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這宣德爐乃是前明宣宗朱瞻基在宣德三年時候所造,大家可能都知道,前明宣宗朱瞻基啊在位時間不長,也就十年時間,但這位皇帝呢,很喜歡欣賞把玩香爐,但這個人特別講究,這也很正常,當皇上嘛,講究一些也沒關係,所以就一門心思要弄出點兒不一樣的東西來,……”

馮紫英和忠順王都笑了起來,這都快開成一個古董普及課了,挺有意思。

“紫英,這人你們專門從揚州請來的,挺會說嘛,賓悅樓,孤有點兒印象,揚州最有名的古玩店,典當不過是副業,大東家應該是揚州鹽商的總商葉泓葉啟泰吧?”忠順王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馮紫英一凜,這他卻不知道,沒想到這位忠順王卻連賓悅樓的後臺老闆都知道,葉泓他當然知道,甚至也見過幾面,揚州最大的鹽商,也是當下的鹽商總商,雖然巡鹽御史——自己的老岳丈林如海死了,換了人,但是這位總鹽商卻未變,一樣穩坐,足見此人的本事。

“王爺,這些人我只是說了一聲,具體請了誰,他們背後是誰,我卻沒有過問了,不過是賈薔按照規矩請的最有名望的罷了,沒想到葉泓居然是賓悅樓的後臺老闆啊。”

“呵呵,葉泓不簡單吶,貨比三家,押注四方,哪條線他都能牽得上呢,他一個外甥女嫁給了方從哲的侄女兒,這隻怕沒幾個人知曉吧?”忠順王貌似漫不經心,但馮紫英卻越發凝重。

揚州雖然地理上算是江北,但是從文化和傳統來說,卻仍然屬於大江南的一部分,就像是南直隸的諸州府一樣,安慶、和州、廬州、滁州以及應天府的一部分都在江北,但是傳統習慣上仍然因為它們都屬於南直隸管轄,而且緊鄰長江,都被視為大江南的一部分,但像鳳陽、淮安、徐州這些州府就很難被視為江南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揚州其實也算是大江南的一個經濟中心,甚至比蘇州、金陵意義更重,當然金陵作為南京六部的所在,政治意義更大。

“哦,這麼說來這位葉總商還是個明白人嘛。”馮紫英也不鹹不淡地應了一句。

他不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那未免太小瞧忠順王,也對不起他坐的順天府丞這個位置,但也不能說他已經什麼都看清楚了,連朝廷連皇上都還沒有說什麼呢,你看清楚了什麼?

“當然是明白人,但是太明白太聰明就未必是好事了。”忠順王嘴角陡然下撇,“孤前幾日聽說,他又讓自己兒子與甄應譽的女兒訂親了。”

“嫡子?”馮紫英心中一震。

“嫡子。”忠順王語氣變冷。

“多大年齡了?”馮紫英再問。

“他的幼子,還未成年吧?”忠順王遲疑了一下。

馮紫英心中一鬆,不動聲色地道:“哦,訂親嘛,未成年就還早,起碼還要三五年不是?這裡邊免不了就有些意外呢?悔婚的事兒難道還少見?商賈人家更不在乎這點兒顏面了。”

這幾句話忠順王和馮紫英都幾乎是附耳密談了,一直到這句話之後,忠順王一愣之後哈哈大笑,把周圍幾個已經被臺上周朝奉講解十分精彩動人講解所吸引過去的王爺駙馬們又拉了回來。

“紫英,聽你這話語,怎麼覺得怨氣極大啊,怎麼你白落了一個媵妾還不滿意?就這麼記仇,我看你和同僚也相處甚好嘛。”忠順王樂了。

忠順王和馮紫英很熟,對於馮紫英二房娶了薛家姐妹的情況也知曉,甚至也知曉薛寶琴就是順天府治中梅之燁退婚的兒媳,這層淵源還真的有些讓人尷尬。

“王爺說笑了,看拍品,看拍品。”馮紫英也打著哈哈。

“……,宣德三年,前明宣宗朱瞻基從暹羅購入上等風磨銅,讓當時的前明宮廷御匠呂震按照前宋宰相王黼所著的《宣和博古圖》來打造這香爐,據傳共製作成功三千具香爐,但是這只是傳聞,實際上當下流傳在民間的估計也就是一千多具吧,……”

這周彥生口才頗佳,也很會掌握說話分寸火候,雖然這宣德爐作為開胃菜,價值不高,但是被他這麼一說,也還是勾起了不少人的興趣。

“前些年有一個傳言,就說若是家中沒有一二具宣德爐,那您這家就稱不上是大戶望族,據我所知,我們江南,州府的高門大戶不說了,哪家估計都能拿出來兩三具宣德爐,這北地情形如何老朽卻是不太清楚了,但老朽要說一句,這具宣德爐器型優美,質感細膩,雖然是風磨銅所制,但是內裡還加入有金、銀等物,經十二煉煉成,色澤經歷百年卻迥然各異,別有洞天,……”

周彥生搖頭晃腦,顯然是很入戲,馮紫英心中也暗歎,這一分銀子一分貨,給足了銀子,人家才能替你賣力,請這周彥生來走一遭,銀子便是八百兩,但是現在看來,值!

“這具宣德爐白黃帶紅似棠梨,顯然是經過多代薰染,而且也還有人氣把玩渥養,方能有此氣象,……”周彥生頓了頓才道:“老朽給出的價值是八百兩銀子,當然可能和其他諸公評判未必一致,但是老朽卻是很看好此物隨著時日推移會價值更高,更為難得可以作為傳世養宅之難得器品,……”

馮紫英笑了起來,這具宣德爐其實之前幾個人也都探討過,如果是在當鋪裡去典當,活當頂多三百兩銀子,死當的話能值三百五十兩到四百兩之間,沒想到這廝一句話就把這物件價格翻了一倍。

這宣德爐馮府自然也是有兩三具的,論品相絲毫不比這一件差,雖然未曾拿出去質押過,但是馮紫英也知道不會超過五百兩銀子,不過在座眾人中又有幾個真的瞭解這裡邊的行情呢?還不是要聽這些所謂的行家裡手也就是後世的專家們來評判。

這具宣德爐被放置在了戲臺上的一張高几上,四周用地毯鋪上,防止不小心落下摔壞,周圍羊角燈光映照,更顯得色澤勻淨細膩,惑動人心。

“被這廝這麼一說,連孤都有些動心了,孤府上雖然也有幾具宣德爐,但是這個色澤的卻還沒有,……”忠順王笑著對旁邊的忠惠王道。

“呵呵,九哥難道還能看上?這宣德爐經歷兩百年,色澤各異,據說多達二三十種,其中以藏經、蟹殼青和琥珀色最佳,這棠梨色的算是中上品罷了,六百兩都嫌貴,……”忠惠王顯然是其中內行,撇了撇嘴,“遠不及九哥你府上那幾件啊。”

“說說而已,孤還不至於去和人搶著頭道菜,……”忠順王笑著搖頭。

這邊說笑,但下邊卻已經有不少人被說動了心,開始躍躍欲試。

”好,周老朝奉的介紹完畢,他的定價在八百兩,但是作為古董拍品,真正的價值存在喜好者心中,不喜者可能覺得它三百兩都不值,喜好者也許覺得兩千兩也不貴,就看您各自癖好和興趣了,現在開始出價,……“

臺下一瞬間便有無數隻手舉了起來,手中都有木牌,木牌上都有編號。

”好,這一位,乙字十二號客人出價五百五十兩,……,有沒有其他客人加價,……,好這一位丙字三十三號客人出價六百兩,……“

短短几息間,這價格便被推上了七百五十兩,看來大家都覺得那位周老朝奉定下的價值八百兩是一個分界線,再高也許就不值了,畢竟這還是第一樁物件,後續據說拍品多達一百多件,這一樁拿不到也還有其他的可供選擇。

”好,這一位老爺出價已經到了八百五十兩,不知道還有哪一位對此件風磨銅宣德爐精品感興趣的,我個人十分看好此件物件,一千兩銀子不到就能拿回家中珍藏傳家,興許十年後,這物件就能漲到一千二百兩甚至一千五百兩呢?……“

莫後光又作了一個揖,四下打望,”好,終於有了,這一位甲字七號的老爺,出價九百兩,看來這位先生志在必得,還有沒有哪一位老爺感興趣,……,九百兩第二次,……,九百兩第三次,……,好!這位甲字第七號的老爺,這具風磨銅宣德三年的前明皇宮正宗藏品宣德爐歸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