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的話語裡有些挑釁和撩撥的味道,另外對馮大哥的那種帶有某種功利性的味道,也讓她有些不舒服。

這還是探春第一次感受到眼前這個以往是人畜無害性子的大嫂子現在竟然也有了幾分心計的感覺,這讓她很是很是不適應。

探春定了定神,澹然一笑:“去找馮大哥當然沒問題,隨時都可以去,但是如果抱著太多心思和希望去,超出了馮大哥的能力範圍,大嫂子就沒有考慮過會讓馮大哥感到尷尬,而我們也會很失望麼?”

被探春軟中帶硬的話語一刺,李紈也是心中微凜。

自己這位小姑子可不是易與之輩,放眼望去,御桉來榮國府裡能和她鬥心機耍嘴皮子的大概就只有王熙鳳了,自己這點兒道行在她面前還不夠看,莫要露了馬腳,被對方逮住些什麼把柄就不好了。

“三妹妹所言也是,若是別的事兒,我自然也不敢去求紫英的,但是蘭哥兒這樁事兒我卻是要厚顏去求一遭了,便是在人前人後落個得寸進尺的惡名兒,我也認了,日後大不了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或者讓蘭哥兒銘記紫英恩情,永世難忘便是。”

李紈神色肅穆,字正腔圓,一時間連探春都有些不好接話,甚至懷疑自己之前的種種心思是不是有點兒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畢竟李紈就這樣一個兒子,又是寡婦,原來包括老祖宗和老爺太太在內的賈家主事人也有些忽略了這個嫡長孫,心思都放在了寶二哥身上,也難怪李紈起別樣心思,絲毫不以賈家為意。

“大嫂子,小妹說的話可能有些直了,不過馮大哥對咱們賈家已經仁至義盡,還收了蘭哥兒為弟子,對自己弟子,馮大爺豈會有盡心盡力幫忙之理?”探春醞釀了一下言辭,“大嫂子去一下也無妨,至於小妹我麼,也會去的,不過小妹還是覺得需要量力而行,若是用道義來束縛捆綁,讓馮大哥去做超出他能力範圍之內的事兒,或者做了會有礙於馮大哥未來前途的事兒,那小妹是不贊成的。”

探春話音剛落,李紈就輕笑了起來,“喲,三丫頭,你這還沒過門兒呢,就替紫英考慮起來了?紫英是何許人,誰還能逼得他做不能做的事情?放心吧,嫂子也不是那等不明時務之輩,話也會和紫英說明白,能行則行,不能行我還能去害他不成?”

李紈的話裡讓探春總覺得好像有些什麼說不出來的味道,似乎她和馮大哥的關係也很親近一般,但單單只是賈蘭拜馮大哥為師這層關係,似乎不應該如此才是,但要說這裡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探春又說不出來,總之不是滋味。

李紈還不知道她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一絲味道已經引起了探春的警覺,如果再加上她腳上芝蘭坊的鞋與杭綢絲繡裡褲,已經足以讓人起疑了,只不過探春還真把過馮紫英和李紈在某種事情上聯絡到一起。

“大嫂子這樣想做好,到時候小妹也會擇機和馮大哥說一說的。”探春點點頭。

“對了,三丫頭,你可還一直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林丫頭是不是和你說了要讓她進她那一房?”李紈八卦之心未滅,忍不住又問道。

探春雙頰微燙,抹了抹額際髮絲來掩飾自己內心的忐忑,“嗯,林姐姐的確說過,寶姐姐也側面問過,但是這種事情老祖宗和太太那時候都還在獄中,小妹如何能回答?老祖宗和太太他們出來之後,也忙著安頓,自然也沒有心思來說這等事情,……”

探春其實也是半真半假,不僅僅是林黛玉和她提過,便是紫英也已經和她說過了,只是這等事情非探春所能決定應承的,只能含羞掩面不語。

但這幾日馮紫英也忙,這邊又還在安頓,所以這種事情就沒有細談。

這其中最大的問題是探春她們幾個都還算犯官卷屬,現在根本就不可能嫁入馮家,做妾都不行,否則馮紫英首先就要被都察院的御史們彈劾。

這一點探春、惜春其實都明白,她們所求的無外乎就是馮紫英的一個態度,就足以讓她們心安,可以死心塌地地等下去了。

“那這麼說來妹妹心裡是願意的,看來咱們賈家還真的和馮家,和馮紫英有緣啊,寶釵和黛玉甚至寶琴、岫煙都算是賈家親戚,而二丫頭不必說,現在三丫頭你也心有所屬,紫英對你肯定也是喜歡的,……”李紈不無感慨地嘆了一口氣,“咱們賈家的姑娘們也真的幸運,對馮紫英來說,同樣也是他的機緣,讓咱們賈馮兩家也就成了這種親近的關係,……”

二人正說著話,卻聽素雲和翠縷都齊刷刷跑過來,“奶奶,姑娘,……”

“怎麼了?”見素雲和翠縷都是一臉激動,李紈和探春都好奇地問道。

“是馮大爺那邊瑞祥來了,要帶環哥兒、蘭哥兒和琮哥兒去府裡說話。”還是素雲回答道。

她知曉馮大爺和自家奶奶私情的,也知曉自家奶奶現在日思夜想的就是要讓馮大爺幫蘭哥兒一把,解脫這個犯官卷屬身份,讓蘭哥兒日後能有資格去參加科考。

“真的?”李紈和探春都喜出望外,相互交換了一個驚喜的眼神。

對於賈環、賈蘭和賈琮來說,這一段時間可謂度日如年,他們年齡都不小了,都不是不通世事的少年了。

賈環十六,賈蘭十四,賈琮十三,如果按照這個時代的習俗,賈環已經該是娶妻生子的正常年齡,而且也應當擔負起家庭重擔了,而賈蘭也可以考慮訂婚成親事宜,賈琮十三,也差不了多少。

但這一年的時間可以說比他們前十年的感受還要深還要多,對於他們來說,這一年也無疑是讓他們迅速成熟起來的磨刀石。

經歷了這龍禁尉詔獄的一場風波,也讓他們認清了這個世界的殘酷和命運的無常,也讓他們意識到昔日覺得堅如磐石的家族後盾一夕之間就化為烏有,甚至還成了連累自身的災殃,現在竟然連科舉資格都沒有了,那以後自己怎麼辦?能依靠誰?

尤其是這段時間馮紫英沒有出面,更是讓三人都如喪考妣,沮喪絕望的心情困擾著他們,讓他們三人都變得無比頹廢消沉,對一切都失去了信心和興趣。

當他們得到瑞祥的召喚,得知馮紫英要和他們好好談一談時,那種死而復生的感覺,可以說是他們從未體驗過的。

看著三個少年郎面色潮紅,眼帶希冀目光,猶如仰望神祇一般注視著自己時,馮紫英忍不住搖搖頭,笑了笑,“怎麼,這段時間在家中休息得怎麼樣?原本想著你們在獄中煎熬了這麼久,好生在家裡調養調養,後來才聽聞說你們一個個都把自己關在屋裡,茶飯不思,後來我才明白,你們這是在擔心什麼,唔,我也不瞞你們,的確,你們現在是犯官卷屬,已經不具備參加科考的資格,就算是我也沒有能力去改變這樣一個現實,……”

一句話就徹底破滅了三人的希望,三人臉色都暗澹下來,只有賈環還稍稍穩得住一些。

馮紫英也不理睬三人的心態變化,他也沒有多少心思來考慮這些,“但這不代表你們就再無機會,現在不行,不代表一兩年後不行,……”

“可是馮大哥,我們犯官卷屬身份一旦確定,如何能改變?今後一輩子都無法再考啊。”賈環忍不住道。

“理論是是如此,如果赦世伯政世叔被定罪,你們便無資格參加科考,但你們想過沒有,赦世伯政世叔就算被定罪,但當今皇上身體欠佳,我預計新皇登基也就是一兩年之內的事情,新皇登基必定要大赦天下,那麼如果有人能推動赦免的範圍,那麼這就不是問題了。”

馮紫英早就把這個問題考慮通透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這是慣例,但是大赦的範圍卻從來是有限的。

比如大逆之罪便是不赦,賈赦走私倒賣算不算,不好說,賈政在南京為官,雖然有書回來陳述苦衷,但是算不算,也很難說,這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而且這裡邊也需要有人來操作推動,所以現在馮紫英也無法打包票。

但這樣一個希望卻無疑讓賈環三人看到了光明,馮大哥(師尊)這麼說,無疑就是能做到,這一點賈環三人都是充滿信心。

猶如早已經乾涸的麥田,灌入一泓清泉,已經臨近枯死的麥苗頓時又活了回來,賈環三人頓時容光煥發,話語也驟然多了起來。

馮紫英一邊叮囑他們仨趕緊繼續認真讀書,不能落下,一邊也鼓勵他們要承擔起家中重任,不要讓家中人低看。

賈環仨人也都明白馮紫英囑託之意,現在賈家近乎覆滅,日後恐怕就要各自去拼各自前程,扛起賈家重任了。

正說間,瑞祥又來說,李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