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定了定神,站住腳步,面帶著滿不在乎的笑意,另一邊卻下意識把胳膊一支,平兒趕緊上前扶著。

對於自家奶奶的心境變化了如指掌,平兒知道只要奶奶這麼站定把胳膊往外一支,就表示她心情緊張,進入了某種遭遇敵人或者對手的狀態,甚至是讓她感到恐懼和難堪的狀態。

這種情形很少見,在平兒的印象中,好像只是在遭遇心情惡劣的太太和暴怒的賈璉時偶爾出現過,但是沒想到今日二奶奶遭遇馮大爺時,也會出現這種情形,甚至比以前見到的任何時候都更緊張。

馮紫英自然不清楚王熙鳳心情變化,不過他還的確“有求於”王熙鳳。

史湘雲想去揚州陪林丫頭,還的要靠王熙鳳幫著敲敲邊鼓,他還正說找個機會呢,現在這王熙鳳卻送上門來了,也不知道這女人是有意來找自己,還是無意碰上自己的?

“怎麼,鏗哥兒,我在這府裡邊走哪裡去,還得要靜的你的同意麼?”王熙鳳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卻有些不善。

雖然內心緊張,但是一看到馮紫英那張臉,王熙鳳就沒來由的怒意上湧,尤其是有賈環和平兒在,這又是在探春居所不遠,量他也不敢做個什麼,所以言語上她也是不肯服軟的。

“喲呵,二嫂子怎麼這麼大火氣?這可是榮國府,二嫂子要去哪兒誰能管得著?小弟不過是好心問問罷了,怎麼卻被二嫂子這般搶白?莫非是覺得我這一趟從江南迴來,沒把璉二哥帶回來?”馮紫英也不以為意,笑著道:“可璉二哥肩負重任,實在是沒法回來啊。”

王熙鳳一凜。

賈璉肩負什麼重任,府裡邊也就只有那麼幾個人知曉,除了老爺太太、大老爺太太和賈母外,其他人都以為賈璉這是去幫忙,怎麼地這馮紫英話裡話外都有些別樣味道?

難道賈璉會把這等機密之事告訴馮紫英?不可能!

再說二人關係親近,也不可能把這等事情相告,那關係到榮國府的隱秘多

半是賈璉話語裡不小心透露出些什麼,被馮紫英覺察了。

“哼,他回不回來也不關我的事兒,他是奉老祖宗的話去揚州的。”王熙鳳迴避了這個話題,“聽說你這一趟在江南名聲大噪,環哥兒現在也是打算跟著你造化一番?”

王熙鳳對趙姨娘沒好感,對賈環態度一般,更像是當成一個小透明,今兒個也是在馮紫英身邊,才隨口一提。

“二嫂子這話可說得有趣,我也是奉皇命去江南巡視啊,什麼叫我名聲大噪,那是託皇上洪福公幹,環哥兒讀書不錯,赦世伯和政世叔都要我好生提攜他一番,沒準兒日後你們賈家就真的能出一個讀書人呢。”

馮紫英的話王熙鳳半句都不信,這廝心思詭譎惡毒,專門哄人上鉤然後拿住把柄,想到把柄,王熙鳳臉微微發燙,下意識的環顧四周。

王熙鳳的表情落入馮紫英眼中,馮紫英也約摸猜測出一二來,笑了笑,“環哥兒,你到大門上去等我,我有話要和二嫂子說說。”

賈環自然不敢不遵,點點頭,規規矩矩的又向王熙鳳和平兒行了個禮,這才去了,倒是讓王熙鳳和平兒很是驚詫。

賈環這廝雖說不討人喜,但是畢竟也是個主子,那趙姨娘又是一個極其護犢的主兒,再加上賈環這一年據說讀書勤奮,所以哪怕賈環表現得有些桀驁,但府里人也都不願意和其計較。

不過看到賈環在馮紫英面前乖順得如同一隻小綿羊一般,還是讓王熙鳳和平兒都頗為吃驚,怕是連賈政都難得讓其有這般老實聽話的時候。

“你想幹什麼?”見馮紫英把賈環打發走,王熙鳳聲音都有些發顫起來,連帶著扶著她的平兒都有些緊張起來了,只覺得自家奶奶身上僵硬得如同一塊石頭。

想起那一日在大觀樓所受的屈辱,再想到現在馮紫英越發風頭正勁的威勢,連自己叔父和宮裡的大姑娘都是對馮紫英要刮目相看,王熙鳳心裡想要對馮紫英報復的心思早就淡了,只想著如何逃過對方的“魔爪”,最好能把那樣物事要回來。

“這大庭廣眾之下,我能幹什麼?”馮紫英覺得好笑,“要不這樣,我有話要和你說,不如咱們去大觀樓……”

這王熙鳳也是,幾個月前還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甚至還一肚子壞水想要設計害自己,現在可好,大觀樓之後,局面反轉,加上自己現在身份越發不一樣,這女人心裡就虛了,見了自己也就怵了。

“我不去,你休想!”王熙鳳臉漲得通紅,目光惶急,聲音都變得尖利起來,一隻手握成拳護在急劇起伏的胸前,幾乎要轉身而逃了。

馮紫英打了個哈哈,手下意識的在下頜下摩挲了一下,頗為玩味地看著對方:“不去就不去唄,二嫂子這麼激動幹什麼?不就是說句話而已,……”

王熙鳳也覺得自己有些過於緊張了,主要是那大觀樓實在是勾起了她的心事,現在府裡有時候一干女眷們要去聽戲,要麼請戲班子來府裡,也有人說可以去大觀樓、繞樑閣、明月樓這幾家有名的戲園子去聽,但她從來不去大觀樓。

“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你再不說,我就走了。”王熙鳳銀牙咬碎,恨聲道。

“那也行。”馮紫英見對方對自己懼意頗重,也不客氣,便把史湘雲想去揚州陪林黛玉的事兒說了。

王熙鳳目光有些複雜,半晌才道:“這事兒和你有什麼關係,你有什麼企圖?”

“我能有什麼企圖?不過就是覺得林妹妹在揚州一個人每個伴兒,雲妹妹在府裡邊也呆得膩了,她想託我帶她去揚州陪林妹妹,這樣兩個人也有個伴兒,反正璉二哥也在揚州,一客不煩二主,也沒什麼不妥,老太君也心安。”馮紫英攤攤手。

王熙鳳目光閃爍,狐疑的神色在她臉上揮之不去,良久才沉聲道:“鏗哥兒,我警告你,你別打什麼歪主意,雲丫頭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折辱的,她是史家嫡女,也是老祖宗心頭肉,再說沒了爹孃,也容不得你有非分心思,……”

馮紫英懵了一陣,這才反應過來:“二嫂子,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雲丫頭才十三,我能打什麼主意?你這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怎麼了?”

“哼,你是什麼德行,還來問我?”王熙鳳羞燥得把臉扭一邊。

想起那一日在大觀樓包房裡這廝對自己種種惡行,她無法想象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能做得出來的,便是東府那邊那荒唐父子恐怕都想不出這等折辱人的行徑,正因為如此,她才擔心莫不是這廝要打史湘雲的主意?

那若是史湘雲真的因此而失了貞,被這廝給作踐糟蹋了,自己這個敲邊鼓的只怕就脫不了干係了。

史湘雲雖然才十三歲,但是卻是發育得比不比府裡邊那十五六歲的丫頭們遜色多少,加上性子豪爽,在府裡邊也是頗是引人矚目,王熙鳳就是擔心史湘雲被這色中餓鬼給看上了眼,才變著法子想要誘騙出去作惡。

馮紫英也沒想到自己大觀樓那一日惱怒加上積鬱已久爆發出來的情緒發洩卻讓自己印象在王熙鳳心目中變得如此惡劣糟糕,但轉念一想,換一個人恐怕也會如此,對她都敢這樣,對其他女孩子難道還能有什麼不敢的?

“呃,二嫂子,這過去的事情咱們就不提了,今兒個我是和你說正經事兒,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發個毒誓,……”馮紫英無可奈何。

“那好,你先發個毒誓來聽聽。”沒等馮紫英說完,王熙鳳毫不客氣地接上話。

馮紫英被懟得張口結舌,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那好,我我馮鏗對天發誓,若是這一趟對史湘雲有什麼不軌之舉,便不得好死!”

“哼,一句不得好死就行了?誰知道你什麼時候不得好死?”王熙鳳其實已經相信馮紫英不會什麼不軌之心了畢

竟史湘雲身份不比其他,既不是像她這等已婚婦人還有求於他,也不是尋常小婢,糟蹋了也就糟蹋了,真要做什麼壞事兒,他馮紫英也不值當。

再說了,真要看上了史湘雲,只要他願意明媒正娶,只怕透一個風兒,史家就能忙不迭地點頭答應。

“那行,那就活不過十八歲吧。”馮紫英無奈地攤攤手。

王熙鳳這才鬆了一口氣,這個毒誓可不是一般人敢發的牙疼咒,“那我的東西什麼時候還給我?”

“什麼東西?”馮紫英裝傻,但看著王熙鳳眉心又開始凝聚怒意煞氣,馮紫英有恍然大悟地笑著攤攤手:“二嫂子,忘了,那玩意兒誰還能隨時留著不成,早丟了。”

“你!”王熙鳳羞怒交加,“那你甭想我幫你,……”

“那可不行,你可是先答應了我,沒準兒哪天我又找到了呢,記住,我等二嫂子好訊息。”馮紫英哈哈大笑,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