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城中宗室、武勳、功臣世家甚多,開枝散葉,這近百年間,在京師城中也形成了一個極其龐大的群體階層。

無論是宗室還是武勳功臣,封爵均需降襲,所以這百年下來,哪怕是親王、郡王,經歷了三四世之後,也變成了侯伯這一類,而更多的旁支庶出逐漸演變成略好於普通市民階層的食利階層,如果再有那麼兩三代,估計也就真正要演變成尋常市民了。

當然,這其中也還是有一些出類拔萃者,但大多已經擺脫了這層身份的束縛,但絕大多數人還停留於這個階段。

沒了名分,但是卻還拿不下面子,屋裡興許還有一兩處老宅或者像樣的老物,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大富大貴沒有,但是卻也不至於忍飢挨餓的溫飽階層。

馮紫英和忠順王談的也就是要利用海通銀莊在宗室、商賈乃至於朝廷中形成了這種印象,把這個階層民眾動員起來,讓他們把家中那點兒老底子給吸引進來,放高利貸沒門路風險太高,但是放在這通海銀莊中利息雖低,但是卻勝在一個穩當,總比那埋在地下生黴的好。

對於馮紫英的這個規劃和設想忠順王也是大為讚歎。

大周,或者說順天府對整個京師城內的人口並沒有一個準確的統計,但是初步估計應該是在一百二十萬人左右。

而這其中作為宗室、武勳、功臣的後裔,還有來自整個大周各地無論是被迫還是自願搬遷而來的商賈士紳極其親眷,加上文武官吏和京營軍官乃至部分周邊邊軍軍官們和他們的家眷,都勉強稱得上是這個時代的中產階層以上的群體,估計不會低於七八萬戶,二十來萬人。

這樣一個相當龐大的群體,基本上每家每戶三五十兩銀子甚至更多一些的積蓄都是有的,如果平均下來,馮紫英估計基本上每戶存銀都不會低於二百兩,如果能將這樣龐大一個群體積蓄納入到海通銀莊,輕鬆過二千萬兩。

當然這只是一個理想數字,但是聯想到那些深不可測的宗室、豪商、武勳功臣世家,以及這個世界的貧富分化差距巨大,這個數目甚至可能更保守了一些,翻一番都有可能。

這是一個長期的引導過程,如果能把這些人的積蓄都調動起來,那麼海通銀莊哪怕只能在其中分上一勺份額最大的羹,也足以支撐起馮紫英未來的許多佈局了。

這個問題一直盤繞在馮紫英心中,哪怕從忠順王府那裡離開回到家中,他仍然在思考。

忠順王應該是花了不少心思,按照他所說,但是宗室入股金額就有可能超過百萬兩,甚至可能達到一百五十萬兩以上,這也大大出乎馮紫英的意料之外,在他看來三五十萬兩應該是一個合理的數字,但沒想到忠順王如此給力。

如果再加上京師城內的其他商賈、武勳功臣等,二百多萬兩的股金,單單是京師城就能輕而易舉的辦好,其順利程度讓馮紫英都訝然。

募股的順利也就帶來了另外一份壓力,那就是這些資本都需要放貸出去,否則哪怕利息再低,如此大的數目也足以讓這個新生嬰兒難以支撐下來,關鍵是會讓這幫人喪失信心。

按照忠順王和馮紫英計議的條款,在海通銀莊正式營業一年並分紅後,銀莊就可以退股,但是退股之後就不會在補募。

京師城就能募集到兩百多萬股金,加上來自揚州乃至江南部分商賈的股金,馮紫英有信心將海通銀莊的股本推高到五百萬兩,再加上開戶存入的資本,七八百萬兩的資本都需要一個去處,才能滿足一干股東們飢渴的目光,這一點已經讓原本信心滿滿的馮紫英都感到了一份壓力。

所以原本覺得可以放一放的許多工作也就需要儘早啟動起來了,尤其是尋找更合適的放貸物件。

這個時代工商業的發展已經有了一些起色,尤其是開海政策一放開,絲織、棉紡、製茶、陶瓷、藥材等原本就是外銷主打產業立即就會迎來一波爆發擴張,這也就是海通銀莊的機會,但是如何化解風險精準放貸,這就成了海通銀莊這個吃螃蟹者的首要任務了。

朝廷開建登萊,打通登萊——遼南航線,開拓登萊——蝦夷——海西、野人女真這一線,從碼頭建設到船廠造船,再到航線探索拓殖,都需要扶持,除了朝廷部分撥款,很多都需要透過以貸款的方式來支援進行。

這也是內閣計議下來同意戶部在海通銀莊開戶的交換條件。

別以為這幫老傢伙就看不清楚這裡邊的門道,他們一樣很清楚朝廷以這種方式為海通銀莊的背書會給海通銀莊帶來什麼樣的好處。

這誰來扛起海通銀莊未來的經營大任現在就需要考慮了。

馮紫英在忠順王府上就試探性的徵求了忠順王的意見,忠順王也覺得棘手。

畢竟這種銀莊和尋常的錢鋪銀莊性質是截然不同的,既要衝著盈利而去,又還要揹負朝廷的一些政治任務,而且業務卻又基本上是和放高利貸模式相似,當然從目的、利率、風控等都截然不同,但歸根結底就是放貸盈利,扶持產業發展,為工商業提供發展便利。

就這三大目的,對其他股東來說,其中重要性依次遞減,但在馮紫英心中盈利和扶持產業發展則需要掉一個個兒。

問題是能理解這些意義,並且還能負責執行,還要懂這方面營生業務的人就實在太少了,而且還要在忠誠度可信度上能讓馮紫英和忠順王這兩位銀莊的首要發起者認可,這就更難了。

馮紫英估計最終恐怕只能先讓段喜貴先來嘗試著,賈璉協助,段喜貴負責主要業務,比如攬儲放貸風控,賈璉則負責日常行政事務管理和應對,如果忠順王這邊不放心,也可以提供一二合適人選。

先從揚州號做起,力爭三個月內把海通銀莊揚州號徹底做起來,然後再來考慮京師號。

而段喜貴前期在臨清這幾年所作的準備,也就能派上用場。

實在不濟的話,也只能先把能用的人都用上來,在使用中來慢慢挑選了。

馮紫英甚至考慮是不是把那兩個送到林如海的都轉運鹽使司衙門裡那兩個小子都召回來先用著。

之前也曾想過要在這方面做一些準備,但是沒想到忠順王這邊居然進展如此之快。

這也讓馮紫英意識到自己還是小覷了這個時代的人,也小覷了像忠順王這等宗室王公的能力,有些人不是沒有能力,而是特定的身份限制了其發揮和表現,而這位忠順王應該就屬此類。

段喜貴和賈璉不算什麼特別的人才,但是現在也是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了。

起碼段喜貴經營過豐潤祥,有著操盤一門營生或者說一家“連鎖企業”的經驗,也對新式算術和複式記賬法十分熟悉,再加上有自己表兄的特殊身份,在忠順王和江南商人那邊都能說得過去。

賈璉平庸了一些,但是勝在身份足夠,性格穩重溫厚,而且一副相貌堂堂的模樣,待人接物也算強項,對外應酬和協調能力也勉強過得去,如果再好生培養打磨一下,也勉強能撐得起。

想到豐潤祥的事情,馮紫英琢磨了一下,興許可以把薛蝌也用起來?

雖然薛蝌年齡小了一些,但是這等年齡也勉強過得去,特別是讓其學習做事,倒是十分有益,只是唯一的阻礙就是他還在守孝期。

三年二十七個月的守孝期,他剛過了一半,雖說薛蝌不是官員,但是也算是官宦之後,守孝也未必就是什麼事情都不能做,但若是讓其離開家鄉到揚州來,多少還是容易引來詬病指責,馮紫英還不敢去冒這等天下之大不韙。

但金陵也是未來江南的一個佈局重點,整個南直隸的核心城市,遲早要把海通銀莊金陵號給辦起來,所以倒也可以先讓薛蝌學著籌辦,待到時機成熟,先辦起來。

這年頭要做事情,還真的只有這些選擇,不是親戚就是故舊,要不就是同學朋友,總而言之那等唯才是舉任人唯賢那也只能說說罷了。

連你自己都信不過,如何敢將心腹只是交付於他?

段喜貴是血親,不必說,賈璉也是相交多年,算是知根知底,薛蝌也頗有淵源,可以信任,其他人,馮紫英敢相信誰?

同學倒是不少,但是人家都是要奔著仕途去的,哪裡可能去幹這等商賈營生,再說得多麼風光,也不可能讓這些人改變心意。

揣著滿腹的心思回到府裡邊,馮紫英倒是真還有些覺得自己來了這個世界這麼久了,身邊居然還沒有幾個能用之才,這也是值得好生總結經驗的。

汪文言那個團隊倒也有幾個可用之人,但是接觸時間尚短,很還處於考察期,除了汪文言、吳耀青兩人漸漸獲得信任,其他幾個人都還要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