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喜貴原本飽滿的雙頰迅速瘦了下去,連帶著眼眶似乎都深凹下去不少,來往於衙門中的腳步走路帶風,這一切都看在馮紫英眼中。

從臨清帶過來的這幫人都開始跟著段喜貴忙碌起來,而且還被段喜貴去信又要了一批人過來。

按照前期的約定,一些看好海通銀莊和馮紫英這個人乃至背後忠順王為首的宗室勢力的江南士紳們,也開始正式和段喜貴乃至馮紫英磋商具體入股的事宜了。

“截至目前位置,已經談妥了來自整個南直隸和浙江、福建、湖廣、江西計程車紳商賈共計一百三十七戶,初步預計可募集股本金三百四十二萬兩紋銀,其中南直隸地區六十八戶二百二十萬兩,浙江二十三戶四十八萬兩,福建十九戶三十四萬兩,湖廣九戶二十萬兩,江西八戶二十萬兩,另外尚有五十餘戶還在進一步磋商中,預計還能募集股金六十餘萬兩,總計募集股金能能達到四百萬兩左右。”

段喜貴對這些數字早已經爛熟於胸,每天談妥的商賈和敲定的股金數額,他都能一口說出。

可以說這些時間裡,他的心思都花在了這上邊,未來他可能會成為海通銀行揚州號的大掌櫃,執掌數百萬兩銀子的大當家,也會成為揚州乃至整個江南舉足輕重的商界鉅子。

股金數量的暴增一方面固然讓海通銀莊人脈更雄厚,應對外來壓力更具有承受力,同樣也意味著這樣大一筆資金必須要找到合適的去向,只有這樣銀莊才能實現盈利,也才能讓這些股東們放心。

馮紫英一開始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是卻沒想到海通銀莊在江南也募集到如此大規模的資金,那麼在經營過程中就需要廣開門路,尋找最適合的放貸目標。

“那表哥覺得什麼時候海通銀莊掛牌開業最合適?”馮紫英問道。

“五月份擇一個好日子,便可掛牌,當然更為關鍵的是我們需要確定我們近期的經營方向。”此時的段喜貴已經有了幾分氣勢,不再像當日初見馮紫英時的拘謹小心了。

“哦,你如何考慮的?”馮紫英放手給段喜貴,但是並不代表對海通銀行的大政方針都不過問了。

“我考慮了一下,按照你的提議,把未來海通銀莊的發展分成了三個階段。”段喜貴也是有備而來,如果連自己這個表弟都不能說服,如何能讓其他股東放心?

馮紫英笑了笑,看來這位表現還是受自己影響不小,居然也會搞策劃和階段論了。

“初期階段,我的想法是從現在到永隆十年,屬於發展階段,利用目前只有我們這樣一家經營此類營生的優勢,進一步拓展影響和渠道,尤其是穩定官府的渠道,力爭成為包括十三省各府在內上解賦稅的唯一渠道,同時主動對接各地大小商家,讓他們成為我們的客戶,並在年內建成京師號、大同號,力爭永隆八年建成廣州號、金陵號和杭州號,永隆九年建成蘇州號、武昌號、南昌號,……”

“除了進一步擴充套件我們海通的覆蓋範圍外,也要在吸納儲戶和開辦匯兌戶頭上下功夫,這會是未來我們海通錢莊發展壯大是的根基所在,……”

“……,我們認真研究過,我們的客戶其實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為我們的信譽所吸引,願意將銀子存入銀莊,一來安全,二來也能有利可圖,這類客戶既包括城市中的尋常家庭,也包括相當一部分本地坐商、田主等士紳商賈家庭,應該說這類人是我們儲戶的主要群體,……”

“……,另一類就是行商,這類戶數不算多,其主要開戶存銀的目的不是有利可圖,而是為了存兌方便,有利生意,所以我們也打算分門別類,……”

馮紫英之前只和段喜貴、賈璉二人介紹過自己的一些想法。

他也不是學金融出身,對現代銀行制度也是知之不多,只能說知曉一般性的商業銀行的基本運作模式,所以只和他們談了存貸差作為銀行的主要利潤來源,具體如何操作,就要根據這個時代的特點來進行了。

“我們經過認真仔細調查瞭解之後認為,對兩類客戶要採取不同的經營模式,第一類客戶,他們最主要擔心是自己錢銀的安全,然後才是獲利,所以我們認為在利息上,不宜設定太高,紫英你原來提出的標準是不可行的,遠遠超出了承受,……”

馮紫英趕緊插嘴,“表兄,我當初也只是一個隨口建議,一切標準要以你們調查研究之後得出結論為準。”

段喜貴也鬆了一口氣。

他就怕自己這個表弟固執己見。

雖然他的許多想法別出心裁,讓人耳目一新,但是在實際操作中,卻需要許多修改甚至大改,現在看來自己這位表弟還是很清楚許多東西不能光憑想象。

“我們考慮一年以下的存銀是不考慮付息的,甚至三年以下的利息都會比較低,另外活期存取不付息,定期如果臨時急用提前支取,不付息還需要支付少量手續費,……”

聽得條件這般苛刻,完全顛覆了馮紫英之前的想象,馮紫英不由得為之咂舌。

見馮紫英有些震驚,段喜貴介紹,“紫英,付息這個想法雖然是脫胎於借錢,但是我們作為獲得朝廷批准甚至作為朝廷戶部、中書科特定專用匯兌渠道,我們有資格提出這個標準的,你可以想象這些士紳田主們把銀子窖在地下,一要擔心招來賊匪,給家人帶來危險;二來還要每日安排人守護,不但花銷大,而且何等勞神?……”

不得不說段喜貴的觀點切中了要害,像尋常不經商放貸計程車紳地主,平時並無什麼大的開銷,家中便存有三二百兩銀子便綽綽有餘,但他們除了田地外,多少都有三五千兩銀子的窖藏,但如段喜貴所言其風險和消耗也不言而喻。

若是能存入府城中的銀莊,不放心便可不要利息存活期,若是心穩一些存個一年定期,還能有些利息,哪怕不多,但是也能替兒孫掙個零花,若是要替兒孫留家底兒,索性存個三年五年,那利息也就不低了,到時候還本付息都相當可觀了。

馮紫英默默點頭。

他不會干涉段喜貴他們提出的經營方略。

段喜貴本身原來就在大同那邊經商,對北地商業情況十分清楚,後來被自己挖來到了山東與薛家一道經營豐潤祥,短短三年間便把豐潤祥經營得風車斗轉,這也充分說明了對方的商業能力,比自己這個就憑著一點兒前世記憶的半吊子不知道要強多少了。

而且最為關鍵的是段喜貴是熟知當下各地商業經營狀況的,來揚州之後汪文言他們也為段喜貴他們提供了南直隸這邊的狀況,可以說段喜貴現在是對南北商賈的經營都有相當瞭解了,所以基於他的調查研究得出的結論是應該十分可信的。

“對於第二類,我們是這樣考慮的,這類行商雖然看似錢銀流通量大,但是他們多是異地存兌,這對於我們銀莊來說會有一定風險和經營成本,那麼對這種異地存兌我們是要收取一定手續費,當然對於這些客戶我們可以考慮分級,當其信譽程度達到一定水準,或者與我們銀莊合作達到某個標準,我們可以考慮免除,……”

馮紫英沒有心思再多聽下去了,就憑著段喜貴現在已經在開始謀劃VIP使用者和普通使用者的區別來謀取更大利潤時,他就知道這位表兄已經徹底被自己帶上道了。

信譽才是最重要的,無論是對海通銀莊本身還是海通銀莊的客戶們,這是金融的核心。

所以當段喜貴喋喋不休的介紹如何挖掘優質客戶,尤其是貸款客戶,透過調查分析客戶信譽和資產風險來進行放貸時,馮紫英真心想要給對方豎一個大拇指,同時也對自己能迅速帶出一個無限接近於現代金融思維的學生感到無比驕傲。

甚至連段喜貴都覺察到了表弟在後半段的漫不經心,這讓他也有些納悶兒。

自己這位表弟對海通銀莊的看重程度是不言而喻的,他甚至和自己說過相比於開海債券和特許金甚至是東番拓墾鹽務,海通銀莊才是未來大周的根本,這話讓段喜貴都感到震驚又有些不敢置信。

大周的根本,這是上升到了一個什麼地位了?

段喜貴有些不敢往深處想,只是這位表弟的話似乎從來沒有放空過,他如此重視也就意味著絕非虛言。

“表兄,你提的這些我都很認可,但是單單今年要把揚州號、京師號和大同號開辦起來,這就是一個非常重的任務,光憑你帶出來的這些學徒們可遠遠不夠,你怎麼考慮的?”

這是關鍵,沒有足夠的人才人手,你要貿然去做這樣大一件事情,那隻會步子太大扯著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