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和晴雯跟在二人身後,時不時會意地交換一下滿帶笑意的目光。

現在看起來這兩位似乎還聽和諧,一個主講,一個多問,嗯,似乎感情就能這樣慢慢融洽地建立起來?

想多了。

紫鵑和晴雯都不會那麼認為。

現在二人尚未正式成為妯娌,或許還能友好相處,一旦兩人都嫁入了馮府,那各自一家,自然就不可能這樣情投意合般的笑語嫣然了。

更何況這是表面情投意合,還是禮節性的姿態,恐怕還要以後才能知曉。

“沒想到這可真是一波三折,紫英那會兒才十二三歲吧,妹妹也才十歲不到?那也太驚險了。”沈宜修唏噓感慨,“這等事情的確還是不要再遇上才好。”

“是啊,只是有些事情也是上蒼註定,由不得我們選擇啊。”黛玉嘆了一口氣,“小妹長這麼大,記憶最深的卻是那一日,至今刻骨銘心,……”

沈宜修有些好笑,這丫頭,自己給他幾分顏色,她卻要上大紅了啊,越說越來勁兒?還是無心之言?

這麼有意無意地強調她和馮郎之間的緣分是天註定,不覺得這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底氣麼?

沈宜修淡淡地笑了笑:“的確,人生本來平淡,如果遇上這樣一場故事,值得懷念,只不過作為俗人的我們還是得要面對日復一日的生活,活好當下,……”

黛玉話一出口之後才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兒刻意了,但是她可以發誓自己絕對是無心的,還來不及歉疚,對方的話遞過來卻讓她一怔之後,又忍不住在心中冷笑起來,看來這位貌似寬和的沈家姐姐在這方面一樣有些小氣啊,多說一兩遍,貌似大氣的心裡也一樣酸得難受了。

黛玉反而很高興,若是對方一味大度,反倒是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現在看來對方在這方面也不比自己強多少,太好了。

沈宜修也沒有覺察到自己無意識地話語會被黛玉捕捉到其中隱藏的某些跡象,她只是有些不忿於對方太過刻意了,但她覺得自己還是保持了理性的剋制,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言語。

“姐姐說得是,所以我也和馮大哥說其他都不重要,馮大哥自家安全最重要,來日方長,不求一時勝負,他背後可是有許多人都記掛著,……”

黛玉的話滴水不漏,沈宜修意識到這個丫頭好像不像之前自己看到的那麼單純啊,或許每一個女孩子一旦踏入了這種環境場合下,某種捍衛自己感情的警惕感都會迅速萌發,如刺蝟遇到天敵時豎起身上的蝟刺。

一行人就這麼沿著葡萄園漫步,偶爾沈宜修問一問黛玉在賈府的生活,黛玉也會詢問一下沈宜修在家中的喜好。

詩詞,書畫,琴棋,女紅,都是女孩子們最容易溝通的話題。

“小妹聽馮大哥說過姐姐的畫乃是一絕,馮大哥自認為望塵莫及,小妹倒是覺得馮大哥畫景或許不如姐姐,但是畫人絕對不輸於當下那些畫壇大家,……”

黛玉的話不經意的刺傷了沈宜修。

心中暗自發狠的沈宜修沒想到自己這位在外據說毫無情趣和藝術天賦的郎君居然還會畫畫?而且聽這丫頭的話語,顯然是為她畫過多幅畫,才會如此肯定。

這個傢伙卻把自己瞞得如此好,連幾首詩都是自己百般“逼迫壓榨”才榨出來的,看來自己還是力度太小,對他態度太好,還得要加大力度。

“妹妹這般誇讚他的畫,倒是讓姐姐有些不服氣了,看來下一次姐姐一定要帶幾幅畫來讓妹妹鑑賞一番,看看姐姐的話比起紫英畫,孰優孰劣。”沈宜修臉色不變,甚至更開心,“不如這樣,妹妹看什麼時候有空,趁著還有一些時日,請妹妹來姐姐這裡小坐,姐姐也好和妹妹一起鑑畫讀詩,品茗談心,……”

黛玉一愣之後趕緊搖頭,“那如何能行?姐姐和馮大哥的好日子近在眼前,小妹如何能當這種惡人大煞風景?不如等到姐姐和馮大哥成親之後,小妹再來拜會,……”

這小丫頭倒是精得緊,滑不溜秋不肯上鉤,沈宜修忍不住失笑,自己怎麼也不知不覺就被這小丫頭帶進溝裡去,居然琢磨著要和這丫頭好好撕扯一番了?

搖了搖頭,沈宜修便也不再糾纏此事,“妹妹既然如此,那就說好了,可一定要來姐姐這裡……”

“姐姐說差了,該是去馮大哥府上才是,那時候姐姐已經為馮家婦了。”黛玉臉色卻越發清顏俏妍,眉目間甚至多了一份調皮的揶揄。

沈宜修一時疏漏卻被黛玉抓住調笑一句,弄得臉頰微紅,不過迅即鎮靜下來,“也是,不過再等兩年,姐姐也就能和妹妹比鄰而居了,姐姐也很期待那一天呢。”

晴雯和紫鵑在前面二女進入“親密交談”階段就有意識地掉在了後邊兒,拉開了距離。

二位未來奶奶的交鋒也好,和睦相處也好,暫時都還波及不到二人身上來。

兩人和鴛鴦一樣都是最早都是賈母的,只不過又略有差別,像鴛鴦是家生子,但紫鵑和晴雯卻都是買進來的,只不過都是一早就跟著了賈母,然後晴雯被早早給了寶玉,而紫鵑則是在黛玉進府之後被指給了黛玉。

論淵源和感情,三人自然是其他丫頭都不能比的。

“看樣子你家姑娘待你甚好?”紫鵑轉著頭一邊看著四周的葡萄架,一邊問道。

“嗯,我家姑娘是個心善但卻有主意的,先前要我到她屋裡,府裡邊還是有些閒話,不過姑娘定了調,便再無人敢多言,連沈二爺都對姑娘很是敬畏。”晴雯嘆了一口氣,“這幾個月宛如做夢一般,起起伏伏,我都有些恍恍惚惚,到現在有時候躺在床上都要咬一下自己手指頭,就怕自己是做夢,怎麼自己就會被攆出榮國府,然後懵裡懵懂到沈府去了。”

“好了,你也別想太多了,闔府上下都知道怎麼回事兒,你這不也是因禍得福麼?要不怎麼知道馮大爺這麼喜歡寶愛你?”紫鵑揶揄了晴雯一句,“這不正好,下個月你也就跟著沈姑娘回馮府,趕明兒一個新鮮出爐的的姨太太若是到咱們賈府,你說我是不是要喊一聲晴姨娘還是雯姨娘?”

“小蹄子,你作死啊!”被紫鵑調侃的話給羞得臉通紅,拉住紫鵑的胳膊就要狠命扭,慌得紫鵑趕緊求饒,“姐姐莫要下狠手,我這胳膊經不起你這麼作踐,一個青疙瘩經月不消,……”

“誰讓你這般胡謅,沒地讓外人聽了笑話。”換了別人,晴雯早就翻臉了,也是紫鵑,也才只是嬉笑打鬧埋怨責怪一番。

“這不就我們倆麼?何況,馮大爺這麼寶愛你,估摸著你家姑娘也都琢磨出來了,要不怎麼可能輕易讓你就進她屋?”紫鵑卻是個機靈人,“不過你也要好好侍候你家小姐,莫要像在寶玉屋裡那般……”

晴雯悠悠地嘆了一口氣,“經歷了這般,照理說我也該醒了,各自老老實實地做好手裡事兒,只是我這性子卻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好在我家姑娘倒也喜歡我這性子,我也不知道這是好是壞?紫鵑,你說呢?”

見晴雯說得認真,紫鵑也有些遲疑,馮大爺喜歡晴雯好像就是因為晴雯性子爽利率真,雖然火辣了一點兒,但若是主子喜歡這一點,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搖了搖頭,紫鵑抿了抿嘴才道:“這等事兒也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好不好,該不該,也就只有你自個兒和你家小姐,嗯,以後還有馮大爺才能說了,我卻說不準了,晴姨娘,你說是不是?”

這一回晴雯卻沒有再發作了,瞥了一眼紫鵑,似笑非笑,“紫鵑,你這小蹄子成日消遣我,莫以為我不知道你,林姑娘這般珍愛你,難道說你還能不陪著你家姑娘嫁入馮府?再說了,林姑娘身子弱,全靠你照顧,這一點馮大爺也是提起過多次了,言語中可都是讚譽之詞,說林姑娘離了誰都行,唯獨離不得你,而且馮大爺話裡話外也是對你格外喜歡,說你是賈府裡一株難得的玉蘭,我也問過馮大爺,為何不是杜鵑,不是海棠,不是桂花而是玉蘭,馮大爺說因為玉蘭寓意著報恩和忠貞,而你的性子就最符合,……”

紫鵑臉剎那間便紅了起來,連連搖頭:“馮大爺那是愛屋及烏罷了,你這小蹄子不知道從哪裡瞎編出來這樣一個不著調的故事來哄我,也不怕外人聽見遭人恥笑,……”

晴雯一臉哂笑:“紫鵑,你覺得我會編這種事情來取悅你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難道你不是這樣的性子?難道你家未來姑爺看好你喜歡你這種性子,你還不樂意?或者說你還打算等你家姑娘嫁給馮大爺之後,另外尋個出身?是配個小子,還是打算自家贖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