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蝌來得很快,馮紫英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和薛氏雙姝多說幾句話,薛蝌就急匆匆的趕來了。

看見堂姐和妹妹都在,薛蝌才意識到自己來的有些魯莽了,該留些時間給三人說說話才好,但馮紫英現在時間很緊,此番回京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走,而且他這一回來,肯定要找他說話的人很多,自己不抓緊時間就沒有多少機會。

所以薛蝌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馮大哥,小弟已經去了一趟登萊,感覺那邊情況不是很好,舅老爺在登萊的時間不多,我去拜會過兩次都沒見著人,他的一個幕僚接待的我,感覺有些敷衍。”

當著薛寶釵的面,薛蝌也沒有客氣,因為事實如此,他需要向馮紫英說明真實情況,以免誤導讓馮紫英對自己有什麼看法。

“在我預料之中,王大人心思在登萊軍上,水師艦隊他都懶得過問,何況為水師艦隊提供輔助支援的碼頭和船廠。”

馮紫英對王子騰的表現有些失望,但是人各有志,王子騰也許覺得掌握一支兵力雄厚的登萊軍才有助於他維持自己在朝廷中的話語權,但這種方式馮紫英不看好。

只要調兵權掌握在兵部手裡,兵部就有一百種方法來讓你顧此失彼疲於奔命。

幾萬登萊軍對朝廷來說意義不大,而且登萊遠離京師,馮紫英也想得到朝廷,永隆帝是不會讓王子騰手中這支力量靠近京師的,要從登萊進軍京師,那十天半個月都不行,而京師城中如果真的生變,那裡還能等得到十日?三五日就要見分曉。

所以馮紫英也有些不太明白王子騰在想什麼。

“船廠和碼頭建設進度不快,好在船隻倒不一定非要在登萊造,從寧波、漳州、泉州那邊就可以購船,還能直接送到登萊,關鍵是現在缺乏知曉這一片海域情況的船員,沈大人都是從福建那邊調了不少昔日老部下來充實登萊水師艦隊,可小弟這邊就坐蠟了。”

薛蝌也知道自己初涉海貿這一塊,肯定會遇到很多困難,但是沒想到第一困難就是找不到人。

馮紫英想了一想,“蝌哥兒,我看這樣,你也莫要急於求成,我明白你的心思,但就目前來說,你需要的是先熟悉適應,我給你寫封信,你可以去寧波找大隆船廠的東家,他可以幫你招募一批船員,船你也可以在大隆船廠訂做,不要貪大求全,一二艘船先做起來,航線我建議你可以先選寧波到東番那邊,或者寧波到登萊,另外榆關這邊下半年就能建成啟用,屆時,江南的貨物可以直運榆關,同時永平這邊的鐵料、鋼料、鐵器也可以直運江南或者東番、日本。”

都是自己大舅子了,馮紫英當然不會厚此薄彼,薛蟠都能靠著大觀樓衣食無憂,而薛蝌比薛蟠靠譜多了,而且還有上進心,馮紫英自然要扶持一番。

薛蝌大喜過望,“馮大哥,您說選擇東番……”

“東番目前是安福商人在負責屯墾,這個屯墾會是一個長期過程,他們會組織各地大量無地流民前往東番墾荒,而這些流民墾荒前期勢必需要大量物資,你可以和他簽訂合同,負責替其採購和運送各類物資,也包括替其運送人員,我在永平府還接到了安福商會的來信,介紹他們在東番進展,短短半年時間,他們已經在東番站穩腳跟,並開始屯墾,……”

安福商人選擇的也就是馮紫英給他們建議的嘉南平原和屏東平原交匯處的高雄作為切入點,這裡是距離大陸最近同時也是地理環境最好的區域,東有屏東平原,北有嘉南平原,而且鹽商們也選擇在這一區域開發鹽場,這樣一來,雙方就可以合作。

安福商人在短短半年時間就招募了超過三千人前往墾荒,目前在嘉南平原大概有一千八百人左右,在屏東平原約有一千人,預計到年底,人口可以超過八千人。

這樣一種遷民速度讓馮紫英都歎為觀止,以至於馮紫英都覺得安福商會這幫人的確在屯墾組織上很有一套,值得合作。

鹽場的進度也不慢,而且隨著嘉南平原和屏東平原的大力開發,移民人數越來越多,這裡也會形成一個消費市場,這也是買下了東番鹽業經營權的鹽商們所樂見其成的。

“……,東番未來發展會很快,西面和南面的平原區域很適合水稻種植,而且又有鹽場,山中更有大木可供砍伐,目前安福商人在兩處平原結合部選址開港,雖然還只是一個雛形,但未來可期,如果你有興趣,我也可以給安福商會去一封信,日後榆關、寧波,嗯,萬年,安福商人來信請我為他們的港口碼頭命名,我覺得永定吾邦,萬年不渝,乾脆就叫萬年,所以榆關——登州——寧波——萬年,這一線應該是非常有價值的一條航線,……”

薛蝌聽得很認真。

他知道這是馮紫英在替自己鋪路。

沒有馮紫英的幫助,那個船廠東主會替你招募船員水手?

沒有馮紫英的招呼,安福商人怎麼可能搭理自己?

江右商人歷來抱團,安福商人尤甚,若非自己這位堂姐夫兼妹夫原來和安福商人結下的交情,他們豈會理睬自己?

“那馮大哥,您覺得我首先該從那裡做起?”

馮紫英想了一想,“登萊或者寧波買船招人,先和安福商人聯絡上,負責這種短途航運熟悉,等到條件成熟,這邊榆關、登州這邊也應該具備一定條件了,就可以連線起來了。”

薛蝌點頭,馮紫英又道:“但是登州和榆關這邊你也可以安排人先熟悉情況,一旦條件合適,就可以迅速接上,……”

北地的航運條件比江南相差太遠,但這恰恰也是一個機會,誰能搶先進入這個市場佔據先機,那麼就能在日後的競爭中居於優勢地位,特別是榆關港的地位更是尤為突出,而馮紫英在永平府的身份和他與晉商們的關係,更是能促成薛蝌在這一邊搶佔先機。

“馮大哥,我想下個月就去寧波,……”

薛蝌的話讓馮紫英吃了一驚,“那你的婚事……?”

“我想還是等馮大哥您和姐姐與寶琴的婚事之後再來,明年下半年比較合適。”薛蝌態度堅定,“我想用一年時間來拼一把,看看能不能闖出一條路來。”

薛蝌的態度讓寶釵和寶琴都有些擔心,這海上航行本來就有很多不確定因素,加之還要去東番,而東番正處於開拓期間,疫病和治安都是需要考慮的問題,而薛蝌可是薛家二房唯一男丁,真要有個好歹,……

馮紫英也覺得棘手,但是卻又不能打擊薛蝌的積極性,思考了一下,才用鄭重其事的語氣道:“蝌哥兒,你做事兒,大家都高興,但是愚兄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你現在不僅僅是一個人,你會成親,會有一家人,你還有母親和妹妹在盼望著你安全歸來,不能只想著建功立業,海上航行風險極大,如果抱著那種心思,愚兄就不能幫你,這既是對你負責,也是對你們薛家負責,……”

薛蝌微微一震,也鄭重其事地點頭:“馮大哥放心,我自己一定小心,不會去輕易冒險,先熟悉情況,確保自家安全,前期寧肯少賺錢甚至不賺錢,多請懂行之人,船寧肯花費貴一些做得堅固牢靠一些,……”

馮紫英這才點頭:“你明白這一點就好,……”

待到薛蝌離開,寶琴這才盈盈起身,微微一福,“馮大哥,謝謝您的勸誡,我哥哥之前一直有些狂熱,甚至想要親自以身試險,我和母親都勸不住,總覺得別人能行,他也能行,還是您的話他才能聽得進去,……”

馮紫英知道薛蝌的心思。

梅家退親給了他很大刺激,薛家的沒落是梅家退親寶琴的主因,如果說自己讀書有成不說考中一個進士,哪怕考中一個舉人,梅家也不會退親,或者說自己真的能在探索航線這些事務上有所斬獲,進而被朝廷賜封,那麼就是對梅家最好的回擊。

不過馮紫英不認為梅家的犯錯卻要薛家用冒險來證明,完全沒有必要,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薛家只要在自己的扶持指點之下,以薛蝌的人才,要發跡起來並不是難事,也就是一個時間問題,何苦要去用自己性命去冒那些不必要的險?

真要出了啥事兒,寶琴豈不是要埋怨自己一輩子?

“妹妹何須如此多禮?你我已經是一家人了,蝌哥兒也就相當於我的弟弟,說實話,我還真沒弟弟,有這樣一個弟弟也不錯,我也希望他日後能光大薛賈門楣。”馮紫英寬慰道:“我會隨時和他用書信保持聯絡,提醒他莫要冒險。”

馮紫英現在初去永平,有多忙碌,寶琴自然知道,尋常人怕是要見一面都難,現在答應經常書信往來提醒薛蝌,寶琴也是心中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