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齡的增長,女孩子們總是比男孩子更早懂事,更早意識到外邊世界的艱險莫測。

在看到二姐姐據說要被許給孫家之後哭得眼睛紅腫,雲丫頭傳聞要和江南甄家結親卻又再無訊息之後的強作歡顏,探春其實也意識到決定每個女孩子命運起伏的那一關正在緩慢但卻無可阻擋的向自己逼近。

她不知道自己的命運走向會是何方,至今她還沒有聽聞到老爺太太關於自己婚事的訊息,便是寶二哥也說從未聽老爺太太提起過。

寶姐姐和林丫頭以及寶琴都有了自己的歸宿,可是自己呢?

和自己命運一樣飄浮不定的還有云丫頭和四妹妹,但四妹妹還有兩年,自己和雲丫頭卻已經是迫在眉睫上的事情了。

無數美好的幻想終歸要化為泡影麼?探春心裡有些悽婉悲涼,方才寶釵和黛玉那躲躲閃閃的一瞥讓她內心情緒更加低落。

榮禧堂裡馮大哥正在和二位老爺談笑風生,意氣飛揚的他可曾還記得自己這個陪她下揚州的三妹妹?

同樣惴惴不安的還有坐在探春身旁的迎春。

雖然已經打定主意寧肯壞了名聲也不嫁到孫家去,但是對於性子柔弱的迎春來說,要和父親母親對抗,可以想象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唯一激勵她和作為依靠的就是馮大哥的承諾。

只是這大半年來馮大哥去了永平府,遠隔數百里使得這種聯絡也變得遙遙無期,也讓迎春內心更加忐忑憂懼。

迎春也知道馮大哥去了永平府這一段時間肯定會相當忙碌,他人生地不熟到外埠新任,肯定會把心思都用在公務上,沒有其他精力來考慮其他,這都在預料之中,但是對迎春來說,最難受的煎熬還是父親那邊若有若無的提示。

孫紹祖偶爾登門更是讓迎春畏如蛇蠍,雖然對方只是登門拜訪父親母親,但是那就意味著自己嫁入孫家的可能性越發大了。

迎春最害怕的就是父親突然將自己許配給孫家,而馮大哥還在永平府那邊得不到訊息,措手不及之下木已成舟,便再也無法挽回,這也是讓她最擔心的,所以在得知馮大哥今日到府造訪,才會讓她欣喜若狂。

無論如何她都要找機會見馮大哥一面,否則這往後的日子她怕自己夜不能寐。

……

“大老爺問馮大爺蒙古人現在打到了京師城下,京師城會不會有被攻陷的危險,馮大爺說蒙古人已經是強弩之末,頂多一個月就會退回草原,……”

“馮大爺還說,他受朝廷委託正在和蒙古人談判京營幾萬將士俘虜的贖回事宜,估計很快他就要回永平府督促永平府那邊的蒙古人先退回草原上去,……”

打探訊息回來回報的丫頭和小子們說的情形都是含糊不清,只能知曉一個大概,不過好在賈赦賈政詢問馮紫英的問題也都淺顯易懂,幾個丫頭小子的鸚鵡學舌也能讓在場的一干婦人們聽明白大半了。

“……,二老爺又和馮大爺說了馮大爺和寶姑娘、寶二姑娘的婚事,……”

寶釵和寶琴臉同時紅了起來,下意識的舉起手中袖子遮住臉頰,好在賈母和王夫人、薛姨媽的喜笑顏開打消了二人的羞澀。

“……,馮大爺還說收了蘭哥兒為弟子,要準備安排一個青檀書院他昔日的經義教諭來教授蘭哥兒經義,……”

這個訊息又在婦人們中引起了轟動,“鏗哥兒要收蘭哥兒為弟子,找人教授蘭哥兒經義?”

賈母和王夫人都是又驚又喜,那李紈更是興奮得一下子站了起來,發現自己有些失態,這才又趕緊坐了回去。

“是,馮大爺和二老爺說了,他見蘭哥兒讀書用心,為人誠篤,所以收他為弟子,另外因為他還要在永平府為官,暫時無法回京,所以才請人來先授蘭哥兒經義,幫助蘭哥兒打好基礎,……”

最後來的這個丫頭倒是一個機敏的,話語也說得極為清楚。

一干婦人頓時嘰嘰喳喳的交頭接耳,都是覺得馮紫英考慮周全,讚歎賈蘭終於得了一個好造化。

尤其是那李紈更是眉花眼笑,坐臥不安,恨不能馬上見到自己兒子,問個究竟,雖說前幾次也曾經和馮紫英說過兩回,但是馮紫英態度都是不冷不熱,未曾明確表態,怎麼今日去一下子有變得如此積極起來,居然一下子就收了蘭哥兒作弟子了?

王熙鳳在一旁看著李紈興奮滿足的模樣,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

怎麼這鏗哥兒一來府裡邊兒,弄得大家都像是過節一般,唯獨自己卻好像成了外人?

想到這冤家對自己的百般態度,王熙鳳就沒來由的一陣心亂如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盼著見他,還是畏懼見他?

馮紫英那邊和賈赦賈政的對話一直未曾結束,興許是覺得馮紫英此番和以往大不一般了,賈赦賈政也都主動挑著一些話題來詢問,馮紫英也沒有推辭,撿著一些好說的說了.

一直到鴛鴦在門外出現,賈赦賈政才意識到只怕賈母也要建馮紫英一面,這才收口。

馮紫英並不太想去賈母院子裡,雖然也知道各位姑娘肯定都在那裡,但是那麼多人都在,反而成了修羅場了,啥體己話都沒法說,還不如各自歸家,自己也可以擇機到想去的地方。

只不過這話也只能在心裡想想而已,不去還不行,好歹也是賈府裡的老祖宗,還是黛玉的外祖母,這般身份在那裡,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不出所料,一去一大群鶯鶯燕燕,花團錦簇,看得人眼花繚亂,面對賈母和王夫人等人的詢問,馮紫英也只能耐著性子回答了幾個問題,便直接告辭出來了。

賈赦賈政留了馮紫英在府裡用飯,這也是首次,也證明二人不但正式將馮紫英視為對等身份而非簡單晚輩親戚或者通家之好的子侄了,同時也有將馮紫英視為賈家至親的味道在裡邊。

以往馮紫英來賈府,多是賈璉作陪,但這一次就是賈赦賈政作陪了,像寶玉、賈環都只能敬陪末座,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一頓酒下來,馮紫英倒也還清醒,只是賈環和賈蘭都分別來敬了兩輪酒,賈政也代表賈蘭的祖父感謝馮紫英,又喝了幾盅,這才有些盡興的味道。

馮紫英醒來的時候,看著半新舊的房間,一時間還有些想不起這裡是何處。

很顯然這既不是寧國府的秦可卿院子,也不是王熙鳳的獨院平兒的房間,簡單清爽的裝飾,床榻上烏金色帶著腥紅鑲邊的錦被,被子蓋著自己和衣而臥,這舟燃起來居然還有幾分冷意。

好一陣後馮紫英才想起來,這應該是賈家的一處客房,就在那大觀園的西角門外,平素應該是在這裡住的人很少,所以沒多少人氣的感覺。

“爺醒了?”寶祥在屋外小聲道。

“嗯,醒了,什麼時辰了,我睡了多久?”馮紫英搖搖腦袋,黃酒下肚,後勁兒十足,但是卻不頭疼,這一覺睡下來,居然神清氣爽,格外精神。

“爺睡了一個多時辰了,這會子都申初了。”寶祥道:“除了寶二爺、環三爺和蘭哥兒來看了爺外,還有幾位姑娘也來過?”

“哦?誰?”馮紫英伸了一個懶腰,身子一抖,骨架子都一陣脆響,隨口問道。

“紫鵑姑娘和鶯兒姑娘都來過了,見爺還在熟睡,就都走了,後來珠大奶奶身邊的繡橘姑娘和璉二奶奶身邊的平兒姑娘也來了,繡橘姑娘帶了珠大奶奶的話,請爺得空捎個信兒,平兒姑娘啥也沒說就走了,還有司棋姑娘,這會子還守在門外呢。”

寶祥也有些搞不明白自家爺在賈府裡邊和姑娘們的關係,紫鵑和鶯兒也就罷了,那珠大奶奶是個寡婦,估計應該是替主子收了賈蘭為弟子的原因,但這司棋姑娘就有些狂躁了,氣勢洶洶的樣子也不知道這是要把誰給嚇住似的。

和黛玉、寶釵其實都已經見了面了,當然在兩位姑娘心裡肯定這不算,肯定要在一起單獨傾訴衷腸才能算,問題是黛玉和寶釵都等候著,這司棋肯定是替迎春來的,迎春這丫頭估計也是被孫家提親的事情焦慮得難受,煎熬這麼久了,所以想要急於從自己這裡得到一個承諾式的安慰。

“行了,我知道了,把司棋給我叫進來。”馮紫英想了一想,還是得先把迎春這邊安撫著。

司棋氣鼓鼓的進來,走起路來猶如一陣風,那胸前鼓脹如堡壘般,裹在一件靛藍打底鑲紅的滾邊兒,讓人目光下意識的就要落在其上。

“見過大爺。”司棋雖然懊惱,但是在馮紫英面前禮節卻不可費。

“怎麼了,司棋你又發什麼瘋了?”馮紫英到不覺得這位姑娘有什麼不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能證明她對主家的忠誠。

“這話該奴婢問大爺才是,大爺這一去經年,難道就沒有要留給姑娘的話語,就讓姑娘這麼一直忐忑不安,最後讓姑娘自己選擇麼?”司棋頗為激憤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