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討進行得相當熱烈,持續了一個多時辰,但二人都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不過二人也知道這等事情不是一次長談就能解決的,能夠初步定下來一個大方略就算是不錯了。

“紫英,你說咱們這算不算是結黨營私呢?”練國事輕飄飄地來了一句。

“結黨或許算吧,但營私何從談起?如果說國家命運和天下萬千人的福祉也算‘私’,那這個私我也就‘營’定了。”

馮紫英很有些雖萬千人吾亦往矣的氣概,眉頭都不稍皺一下便悍然接話。

“君豫你該知道我素來是不介意外人的誹謗譏嘲的,只要認定的事情,我變要做下去,不會被外力而改變,頂多是在策略上有所變化罷了。”

“所以你選擇結黨?”練國事眉峰聚而復散,臉上也殘留著思索的神色。

“志同道合者聚,則事無不成,可達千里,單槍匹馬欲撼動天下格局,只會遍體鱗傷,智者不為。”馮紫英淡淡地道:“我這麼些年來一直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為什麼很多好的想法做法無法得到推廣和實施,一來是舊有格局未打破,既得利益者絕不會放棄,他們的力量還很大;二來是我們本身力量不足,加之又零星分散,未能發出統一的聲音,未能聚而合力;三來形勢變化還沒有到那一步,但現在的情況已經有些不一樣了。”

練國事微微沉吟了一下,“你覺得我們該主動作為,不能被動地等待形勢變化?”

“這本來就是一體兩面,只有我們主動作為,我們才能更進一步推動局面變化,促使我們的力量更加壯大,同樣局勢變化也會使得更有利於我們力量壯大的條件具備,我們可以更昂首挺胸地去做我們該做的事情。”馮紫英很肯定地道:“我們當然不能被動應對,縮短這期間的過程理所當然,而君豫,你會是其中相當關鍵的一環。”

練國事明白馮紫英話語中的意思,有些事情馮紫英只能搖旗吶喊,指點江山,具體運作還要靠像他這樣下邊的人,但人事保障是最重要的,這也是先前馮紫英和他探討的,沒有足夠多的可靠可信可用之人,你怎麼來實現確定的目標?

馮紫英提出的不是虛泛國泰民安國強民富的大口號,他羅列了一系列的具體目標。

比如開疆拓土,穩固東番、蝦夷和巴拉望三處已經有了根基或者說一些進展的疆土,新拓包括苦兀在內遼北原奴兒干都司之地、西域葉爾羌東部的吐魯番總督區、南洋包括蘇祿、渤泥、舊港、滿剌加在內的海疆要地,前者他定下的是五年內要有大的發展,東番要徹底納入朝廷管治,蝦夷和巴拉望要納為特定管治區,而後面三者則是未來十年要有重大進展,二十年內要實現目標。

要實現這一宏大目標,不僅僅是規劃,也不僅僅是有資金和物資,更重要的是要有一大批能幹事的人才來支撐,兵部的,工部的,戶部的,農部的,商部的,幾乎都要涉及,更需要一大批在地方上歷練過有墾拓經驗的人才。

還比如發展工商,力求在南北沿海建立起一系列開海港口,促進海貿發展。

這同樣不是一句話就能實現的,不但需要中央各部出臺切合實際的針對性政策,而且還需要地方上也有相當多的支援措施來保障。

還有穩定農業,保障糧食需求,具體如何做,從哪些方面來確定目標,並要保證實現。

這些都需要大量的官員和人才,而且還不好僅僅只限於士人,很多還需要大量的專業性工匠人才。

正因為馮紫英所羅列的這一大堆構想如此宏大,既讓練國事趕到震撼興奮,也讓他有些恐懼,如此龐大的規劃目標,能實現麼?

別說全部實現了,就算是實現其中一部分,那也足以名垂青史了。

但馮紫英卻是信心十足,一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氣勢。

甚至像直接涉及到自己工作的吏治改革,以考成法的新模式來進行考評,都會涉及到千頭萬緒,無數利益牽扯,練國事自己心裡都惴惴不安,但在馮紫英那裡,卻成了義無反顧易如反掌一般。

可有一點練國事是認可的,首要要做的就是在人才上的儲備和甄選,為我所用,聚而合力,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匯萬千水滴成汪洋之勢,必不可擋。

馮紫英沒有明確向練國事提出來如何甄選提拔官員人才的原則,但練國事卻明白這正是馮紫英找自己來的目的。

志同道合者,能力出眾者,敢於開拓創新,實幹型,羅列了幾條,都是在馮紫英話語中悟出來的,練國事覺得自己似乎也逐漸在學會揣摩上意了。

“子遜、鹿友如何?”沉思良久,練國事突然問道。

馮紫英啞然失笑,“君豫,莫非你覺得我是以地域鄉人來劃界限的麼?楊文弱在我手下我一樣是大膽使用,現在回來都已經是正四品的郎中了,我何曾薄待?哪怕他很多觀點和我並不一樣,但是確有一些本事,那就當用。”

許獬和吳甡一個是福建士人,一個是南直士人,二人都是馮紫英與練國事在青檀書院的同學,又都是永隆五年這一科的同年進士,但二人情況又有不同。

許獬觀政之後入仕迅速被葉向高相中,所以走得很順,與馮紫英、練國事等人的關係反而就沒有那麼親近了。

但吳甡雖然是南直人,卻沒有被朝中哪位大佬看中,畢竟許獬是二甲進士,又是庶吉士,吳甡則排在了後邊,所以吳甡反而與馮紫英練國事、範景文、賀逢聖等人往來密切。

許獬現在是順天府丞,正四品大員了,而吳甡現在是香河縣令,差距已經顯現出來了。

順天府的縣令要比其他府州縣令品軼更高,但也只是從六品或者正六品,與正四品相比,起碼相差四級了,這沒有十多年的資歷,根本熬不上去,而且這還要相當順利的情況下,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法跨越這個界限。

“子遜還是有些本事的。”練國事說了一句。

“沒錯,但是他卻未必合乎我們的理念。”馮紫英回應道。

“那我們可以多接觸,把我們的這些觀點想法傳遞給他,他並非古板守舊之人,亦有愛民之心,……”練國事堅持道。

馮紫英笑了起來,“我亦有此意,但我估計這可能需要一個過程,他受原來葉相和李相影響甚大,一些觀點更傾向於鄉紳,……”

“鹿友那邊倒是問題不大,他在香河縣令上也有好幾年了,若是可以,未必要入朝,在地方上做一番事業,也可以作為典範來打造。”練國事建議道。

練國事贊同,吳甡做事精細周密,在香河這個順天府的大縣上表現不差,理應考慮晉升一事了。

從長遠規劃到具體操作,也意味著練國事不但全盤接受了馮紫英的理念,也開始具體幫助馮紫英在具體操作上進行佈局了。

“方叔亦可考慮讓其到地方上去,他在刑部時日已久,不宜一直在部裡了,缺乏在最下邊的做事經歷,始終難以成大氣候,宰相必發於州郡,這話我一直很贊同,沒在府州縣幹過的,難堪大任。”

馮紫英的這話讓練國事笑著連連搖頭,“紫英,你這話可就一杆子打倒一大片人了,咱們朝中沒在府州縣幹過的可多了去。”

“這是我的觀點,我也不諱言,當然也有天才可以不需要這個吧。”馮紫英打了個哈哈。

送走了練國事,馮紫英心中踏實了許多。

有了這樣一個得力臂助的加入,馮紫英信心倍增。

吏部侍郎這個關鍵位置上練國事可以發揮極大的作用,尤其是在自己與顧官二位以及尚書崔景榮關係都不差的情況下,未來三年裡可以好生運作一番,把一些自己看好的本陣營官員用起來,用在關鍵崗位上,贏得民望。

當然這還不夠。

不是光用好官員就行了,而要這些官員充分發揮起來,做成事情。

心念又轉到了自己身邊的這些人身上,小舅子沈自徵,還有賈環。

這兩人也都是進士出身了,賈蘭、賈琮馬上就要秋闈大比,馮紫英也親自考較了一番,認為賈蘭考中舉人的把握比較大,但是明年的春闈就不好說,一半一半的機率,就算是能過,估計也是三甲進士的後邊兒了。

賈琮略微差了一點兒,但是也算讀書用功了,秀才都過了。

馮紫英也就有些想不明白,怎麼賈環、賈蘭、賈琮讀書都不差,恰恰就嫡子賈寶玉這麼差勁兒,到底是女人肚皮不行,還是其他原因?

不過這都關係不大,賈蘭也好,賈琮也好,考不中大不了三年之後再考,賈家能出兩三個進士,也算是光宗耀祖了,自己這個當姐夫兼義父的也算是夠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