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5章 盧皇后盧婉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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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北辰在“高處”的涼亭裡,他也能看見“遠方”的某個身影,他認出瀛姝身邊的人是司空南次,這就很刺眼了,司空北辰一下子分了神,直到聽見盧婉蘇問他:“怎麼,殿下沒有讀過賈君好的《洛水賦》麼?”
“自然是拜讀過的。”司空北辰終於收回了遊離去“遠方”的那股神思,把心不在焉的笑容注入了一絲“靈魂”:“只是我的確又沒想到,今日的賦作可以用《洛水賦》的典故,我應該多謝女公子的提醒。”
“其實曲水會的流觴賦試,最後一個‘試’字本不應該具有競爭的含義,上巳佳節,士人們用詩賦描寫春景抒發感慨是為節慶所需,便是有‘賦試’的環節,也是為了增加節會的趣味性,殿下卻似乎過於在意勝負了。”
司空北辰對這話很熟悉。
前生的時候盧氏也有這樣的說辭,他當時聽來就覺得逆耳,不過為了贏得盧氏的芳心,自然是得順著盧氏的評議去措辭的——西豫未亡國時,范陽盧和琅琊王一樣是北方的名門望族,可司空北辰卻很反感盧氏這麼一個小女娘竟然妄自評議他的心態——作為閨閣女流之輩,被嬌生慣養,從來就衣食無憂,能有多大的見識?只因為出身高貴,居然就有了“評議”的資格,而且還真認為見識過人,無知可笑荒唐。
“女公子這話著實讓人心服口服!我其實也不是非要在曲水會上爭鋒,要論學識才華,我有自知之明,當然明白不及世家子弟遠矣,我就算想要爭鋒,也只是逞強。不過因為父皇自來對我的期許,是望我能憑真才實學贏得士子文臣的擁戴,雖現在還難做到,卻不能不知進取。
因此哪怕是勉力為之,我還是要意竭盡努力,又多得今日在此山亭上和女公子一席談話,受到了女公子的點撥,若今日曲水會上我的詩賦能讓父皇滿意,來日必重謝女公子。”
說完,司空北辰衝著盧婉蘇就行了一禮,但他的兩道愁眉沒有舒展,彷彿喉嚨裡一聲哀嘆盤旋著,分明是為盧婉蘇後來的那番話觸動了憂思。
盧婉蘇果然自悔失言了:“是我沒有體諒殿下的處境,妄度了殿下的心思。”
司空北辰這太子的儲位全靠皇帝陛下扶持是人盡皆知的事,太子的才幹飽受以賀、鄭兩姓為首的門閥質疑就更加不是秘密了,盧婉蘇雖是閨閣女子,但她卻是建康城中很受讚頌的才女,自然也為家族器重,因此對於朝堂上的事不可能兩耳未聞,盧婉蘇以前不知道太子的心性,她也沒有必要去了解,可女子天生柔軟的心腸,讓她對在她面前表示出難堪和憂愁的太子產生了憐憫,她自悔草率,又覺這樣的太子完全不像傳言當中的那個一無是處的人,太子明明知道處境堪憂,也很想改變自己的處境。
就更添了幾句柔言細語的安慰和鼓勵。
去年的曲水會,皇子們當然也參加了,且正好還是范陽盧牽頭召辦,盧婉蘇對太子的賦作還有印象,雖然不算得字字珠璣,但相比起二、三兩個皇子來卻是勝出一籌,她今日聽太子這番話,就覺理所應當了——畢竟二、三兩個皇子意圖爭儲,憑靠的是母族的勢力,根本不會像太子似的力爭在文才武略上贏獲世族的門閥的認同,但無論是江東賀,還是長平鄭,想要憑藉一姓之勢中只盛世都是痴人說夢,未來君主只以母族為靠山,又怎能成為賢主明君呢?
不覺間,遠處花溪一側,傳來了琴瑟之音,這是主家示意遊園的賓客們,流觴賦試即將開始了。
“今日是我打擾了女公子游園賞景,累得女公既是點撥又是安慰的,倒無睱靜心聚積靈感,構思一陣間如何應賦了。”司空北辰一邊陪著盧婉蘇從山亭上下來,一邊自責。
他這時更靠近了婉蘇,以防假山上的石階陡峭,婉蘇若有不慎時他好隨時伸手相扶,端的是溫柔體貼,卻還彬彬有禮,不至於讓婉蘇誤解他是冒犯。
卻聽婉蘇說:“今日我本也只想著隨興應賦,做好阿姝姐姐的助手。”
因盧婉蘇忽而提到瀛姝,太子心中一跳,倒是他自己伸手扶了扶一旁的山石,才讓步伐重新穩定,隨口問道:“女公子與王五娘很要好麼?”
“去年曲水會上,有幸託得阿姝姐姐即興吹奏了一曲竹笛,我正因阿姝姐姐的笛音,才突有了情思和感悟。”
盧婉蘇剛走下石梯,就見前方不遠,正是瀛姝一行人。
“阿姝姐姐。”
太子聽盧婉蘇竟然揚聲衝瀛姝打招呼,還加快了腳步追上去,他也只好跟上,不是他不想見瀛姝,但現在司空南次在瀛姝身旁佇著,他心中總有股不能平息的戾氣,司空北辰覺得有些事,是再也不能猶豫了。
瀛姝已經不大記得去年的曲水會了,印象中她和盧婉蘇的緣份也只是始於她被逼入宮後,開始還很具“孽緣”的苗頭,因為有那麼一段時間,兩人喜歡的是同一個渣男,司空北辰擺明了獨寵瀛姝,作為皇后的盧婉蘇心中當然會介意。
可她們兩個女子,著實性情相投。
瀛姝看出了婉蘇的心性,是真正的光風霽月,明知司空北辰從前對她多有欺瞞並無幾分真情,但婉蘇仍然事事以司空北辰為重,她的愛情,不因被辜負就消減,縱然傷心難過,卻還竭盡努力的和瀛姝友好相處。
婉蘇其實根本不適合內廷這方不見硝煙的戰場,她太善良,太真誠,被逼無奈的鉤心鬥角讓她疲倦,司空北辰待她越來越冷落的境況更是讓她悲鬱,她越來越消瘦,還越來越自責,她總自責不能更多的為司空北辰分憂,她甚至要依賴瀛姝才得以自保。
婉蘇最終得了重病,藥石無醫。
死前,婉蘇將她的嫡長拜託給瀛姝照顧,她說:“如果可能,別讓這孩子當儲君,我只望他能遠離權奪,清清靜靜的一生。”
但那孩子是嫡長子,註定會被捲入權奪勢爭的風暴,瀛姝無法答應婉蘇這個唯一的遺願,她只能承諾:“我會盡力,不讓大郎再受陛下曾受之苦。”
彼時瀛姝還不知道司空北辰的真面目,後來,她也沒有因此遷怒司空北辰的皇子們,尤其是司空璇,那孩子體內也有婉蘇的血液,瀛姝沒有把“視如己出”的承諾說出來,但銘記在心裡。
她有愧於婉蘇,因為後來,她沒得保住孩子的性命,當她殞命後,司空璇這個幼帝也必會被田石涉這個逆臣殺害。
故人再見,對於婉蘇表現出來的熱情,瀛姝卻不得不懷疑,難道……阿婉也重生了?
“阿姝姐姐不會怪我冒昧吧?”說這話時,盧婉蘇和瀛姝已經到了花溪西堤,她倆人既有一段“同行”,此時乾脆就共坐一席。
春風此時更溫柔,從梅梢經過,送來纖細的花香,女子的微笑比春風更溫柔:“去年的曲水會時和姐姐初識,就很想和姐姐親近了,卻總也沒盼到好時機,我聽說姐姐前段兒去了琅沂,還遺憾恐怕今年沒有機緣和姐姐在曲水會重逢了呢,怎知姐姐來了,我就想著再也不能錯過這次親近的機會。”
瀛姝不確定婉蘇“有心”的真正原因,但她覺得,不重要。
婉蘇不是她的敵人。
“怎會?”瀛姝也報以善意:“阿婉又不是男子,我怎會覺得唐突?”
“剛才我本來有意約姐姐一同遊園,只是見姐姐和陸家兩位女娘一處,我不便打擾。”
婉蘇跟著又提起去年瀛姝吹奏的那首樂曲,希望瀛姝能以曲譜相贈。
瀛姝想起來前生,婉蘇成了盧皇后時,也問她要過那道曲譜,她又想婉蘇應當沒有重生,否則這一世怕是也會對司空北辰敬而遠之的。
婉蘇病重時,瀛姝去侍疾,有日夜深,婉蘇犯了心絞痛,許是壓抑得太久了,許是預感到命不久矣,那晚上婉蘇把心裡憋著的話都跟瀛姝說了——我的阿孃原也不願讓我嫁入皇室,可當時我相信了陛下的話,他說他對我是一見傾心,卻自知配不上我,他當時是那麼誠摯,我對他的話毫不懷疑。可是阿姝,後來陛下處心積慮要納你入宮時,我就明白了,真正讓陛下一見傾心的人是你。我問陛下,他是在欺騙我麼?他說,你已經是皇后了,你還想如何。
那時他像變成了一個陌生人,他眼睛裡的鄙薄和冷淡像錐子一樣扎進我的心裡,這幾年,我一直想不明白,或者是我根本不敢當真去追究,我不知道他對我究竟有幾分真心,我不貪婪,哪怕我不是他唯一愛慕的人,但我希望哪怕只是一分真心,我還不算太失敗。
我是真想我的阿爹阿孃啊,可是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陛下不來見我,我是慶幸的,我真不願他看見我的狼狽和衰弱,我想哪怕他對我只有一分真心,對我的記憶也是我們大婚那天,我一身的華服,與他是笑顏相對,我還希望人沒有來生,因為其實我想忘記這些人事。
阿姝,你說,為什麼有的人的心要這麼無情和涼薄?連騙人都不騙到底,非要讓被騙的人恍然大悟?如果一定要有來生,我寧願當一隻雀鳥,雀鳥的心應當不會那麼的叵測,所以鳥兒才能雙宿雙棲,不會因為別的事物去背叛愛侶。
我真的很羨慕你,阿姝,你真的很幸運,哪怕因為陛下,你也遭受了很多苦難禍殃,但你是他唯一愛慕的女子啊,陛下的心,一半是為江山社稷,另一半是被你佔據著,我是真不甘心,我這幾天,想了無數回,如果我早知道他對我只有利用,我應該不會動情吧,我還是很介意的,介意欺騙和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