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北辰登基之前,周景對他並不算直接威脅,甚至於周景若是肯聽司空北辰的建議,放棄襄陽的兵權,入建康為“質”,司空北辰也不會設計毒害他。但現在,司空北辰對很可能是重生人的周景,必定忌憚不已,難保不會鋌而走險,再次暗害周景。

可能不鋌而走險,司空北辰就不會鋌而走險,因此薛娘子的計劃,必定是讓司空北辰確信周景並非重生人。

瀛姝相信薛娘子已經說服了周景聽取她的建議,而且周景儼然已經先有安排。

為了確定自己的判斷正確與否,瀛姝乾脆問陸氏:“阿孃可聽說過寒山客?”

“早就聽說過這位大名鼎鼎的隱士了,你阿爹一度為了尋訪他,還白耗了不少心力,可最近,忽然聽說寒山客在襄陽行下一件善事。”

“是何善事?”瀛姝聽見“襄陽”二字時就是心中一動,趕緊追問。

“說是寄宿在一戶農人家中,那農人的兒子不知患了什麼怪病,一隻腿腫脹潰爛,請了疾醫看診,但疾醫稱必須將腿截斷,農人難下決心,一來是怕請到了庸醫,導致兒子殘疾,另則截肢之痛也著實難忍。

但寒山客卻帶著能止劇痛的良藥,而且還確定那疾醫並非庸醫,患者若不及時截肢,將有性命之憂,為了說服農人,寒山客才報上了自己的名號,農人才痛下了決心,結果,患者果然得治,雖然是落下了殘疾,但畢竟保住了性命。”

“這件事居然傳到了建康?”

“寒山客名頭那麼大,多少士人想要訪見他而不得,這樁秩事傳揚開來也不奇怪。”

不奇怪才怪,前生的時候可沒有這麼一樁關於寒山客的秩事廣為傳揚。

瀛姝幾乎已經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周景確是重生人,但他並不知道司空北辰也是重生人,以為這回聽從司空北辰之令留在建康,甚至在必要時獻出《徵器冊》,就不至於再遭毒手。可是薛娘子明知周景之死與司空北辰必有干係,出於謹慎,她得假設司空北辰也是重生人才能確保周景的平安。

於是……就有了寒山客在襄陽的行蹤。

薛娘子的計劃應該還不限於此,但沒想到竟得到了蕭伯祝的配合,這下子,寒山客就成為了以占卜之術,勸服周景勿歸襄陽以避殺身之禍的“重生人”,接下來薛娘子的計劃應當沒有繼續推進的必要了,而司空北辰就算去落實了農戶何在,當然也不敢將農戶逮起來逼問。

那農戶應當本就是周景的自己人,也必然真有一個險些因為“怪病”性命不保的兒子,但不是因為寒山客的勸說才痛下決心答應截肢療法,很可能得益於周景的資助,因此周景才能確保農戶絕不會露出破綻。

薛娘子之所以讓寒山客背此“黑鍋”,大約是前生因為機緣巧合,不知怎麼曉得了司空北辰遣人往北齊尋找寒山客的事,也必然知曉司空北辰會徒勞無功,寒山客一入北齊,下落不明,誰也不知道他拜訪魯陽隱後的去向,甚至世人根本就不知道魯陽隱隱居的確切所在,司空北辰再是忌憚寒山客,也拿寒山客沒有奈何。

而更奇妙的是,蕭伯祝竟然和周景互生了默契,兩人雖然都沒有點破重生之事,但都向對方傳達了友好之意。

蕭伯祝就算成為了司空北辰的佐屬,也不願意周景因為君王的猜忌再度死於非命。

又或者說,蕭伯祝並不確信,前生時周景的死,司空北辰就是主謀。

可不管是薛娘子、周景,還是蕭伯祝都漏算了一人——白川君!

只有白川君知道寒山客根本不可能取道襄陽,而是他啟用另一條秘密途逕,幫助寒山客平安去往北齊。

好在此時在圍場,還有時間彌補這一漏洞。

當晚,瀛姝並沒有找到和白川君“合情合理”交談的機會,次日清晨,她乾脆“單刀直入”,非要和白川君作賭,賭今日正式展開競獵的兩隊,究竟哪一隊能夠成為第一場的守方。

“走走走,你一定要賭,咱們就要拉著陛下做見證。”白川君這幾日無法晨昏顛倒,作息時間被嚴重打亂,大清早就顯得無精打采,倒是被瀛姝這麼一鬧騰,他才生出幾分意趣來。

御帳裡,皇帝陛下正在督促著六、七兩個皇子學習,倒也不介意突然有人進帳鬧騰,只教訓兩個顯然都走了神的兒子:“你們生於富貴,不必囊螢映歸、鑿壁偷光,但至少要做到心無旁騖。”

轉過頭,又問瀛姝:“你要和白川君作賭,你可先弄懂了競獵的規程?”

“向周將軍請教過了。”瀛姝接著說:“昨日兒向周將軍請教時,蕭令丞也在,聽蕭令丞提起寒山客,才知道周將軍竟然也與寒山客相識,還是周將軍護送寒山客前往的魯陽,因此兒才想到與九叔作賭,兒賭今日太子殿下一組會獲勝,若是兒贏了,還請九叔煩託周將軍,若是寒山客拜訪了魯陽隱歸來,務必引薦寒山客與家父一見。”

“你這丫頭,還怪孝順的。”司空通笑道:“只是你為何不自己去求景和,非要借白川君之口?”

“兒是擔心若是兒開口,會被周將軍拒絕,白川君足智多謀,必然有辦法說服周將軍。”

白川君是何等聰明的人?立時明白了這當中的蹊蹺,可瀛姝的提醒卻半點不露痕跡,像極了無心栽柳,白川君也是一笑置之:“你要與我作賭,卻沒給我選擇的餘地,行吧,誰讓我是長輩呢,不和你這晚輩計較了,我只能賭二、三兩位殿下的組隊會勝出,不過,我要是贏了,你要付出什麼賭注?”

“任憑九叔開口。”

白川君蹙著眉頭:“我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到我缺什麼,你有什麼,這樣吧,要是你輸了,你就抽空去長洛宮,聽我講個故事如何?”

“就這麼簡單?”

別說瀛姝很詫異,就連皇帝陛下都詫異了。

等瀛姝先告辭,司空通才和白川君一同離開御帳,皇帝問:“君卿難道是以為帝休必勝無疑了?”

“不,臣有把握,今日太子組會先輸一局。”

“哦?”

“王五娘自來就不想多聽重生人之事,她警覺得很,生怕惹火燒身,不過臣為了陛下著想,偏要讓她知道更多的隱情,方才有利於陛下接下來的計劃,王五娘是個孝女,但臣也是個忠臣,陛下不必太過眼紅王侍郎。”

司空通:……

“陛下也知道的吧,寒山客不可能取道襄陽,他雖然的確與周景和的師門頗有淵源,且也確有拜訪魯陽隱之意,但寒山客素來就厭煩人情往來,周景和的父兄,難入他的青眼,因此他才會託我助他渡海入北齊。”

“君卿的意思是……”

“有重生人,不忍讓周景和再受毒害。”

“君卿以為,太子真是毒殺景和的真兇?”

“臣非重生人,不知前生事,難以篤斷,可畢竟……讓太子殿下打消對周郎的猜忌,有益無害。”

司空通極其沉重地點了點頭。

“臣打算將周昌的說法透露更多給王五娘知曉,尤其是,關於她的‘日後’。”

“君卿定然有這麼做的理由。”

“人心其實是經不住試探的,可陛下既然舉棋不定,終有一日會忍不住丟擲誘餌,臣以為,宜早不宜遲。”

——

白川君勝券在握,瀛姝卻也認定了自己必輸無疑。

因為今日的奪標試,是四場中唯一不需以獵獲判裁勝負的規程,太子組派出的領率正是周景,而周景的任務,儼然是要摸清各個獵區的規劃情況,花耗時間在於奪旗上,不如干脆放棄,只要在明日的賽程,超出標準的雙倍,就能使攻守互易,非但不會敗失先機,而且還能從心理上給予另一組打擊,到第三場攻守對抗,只要率先達到獵獲標準,就能穩佔先機。

而司空月狐今日之所以派出周景為領率,就是要給對手造成力拼獲勝的錯覺,使對手浪費人手在防守上,無法徹底堪明獵區地勢,而明日,對手得分心於堪明地勢,必然難以分兵擾獵,太子組扭轉戰局,可謂是毫無懸念。

結果也確然如此。

但這結果,還是不在多數人的預料中,謝夫人與李嬪也作了賭,謝夫人竟然告負了,她當然不以為意,只是打趣瀛姝:“這回我是錯信了你,折了塊好皮料,我心裡都覺得不爽快呢,沒想到的是皇后竟格外大度,倒是那鄭氏女,我瞅著她緊張了大半日,這會兒子越發愁眉苦臉了,皇后反過來安撫了她半天,她那張喪氣的臉更喪氣了。”

瀛姝也一直留意著鄭蓮子。

她覺得今晚恐怕會出事了。

為了穩妥,瀛姝還是選擇跟軒殿君露了露底:“鄭良人的諸多行事本就蹊蹺,我暗中留意著,今日連泗水都格外緊張,還有殿君的宮女嫻朱,我發覺她好幾日前,言行就頗為詭異,我試探過泗水,她不肯跟我講實話,為防萬一,還請殿君悄悄地,召她來盤問清楚。”

“泗水不會不利於我吧?”軒殿君臉色都變了。

“泗水對殿君應當不懷惡意,可難免反而因為她對殿君的忠心耿耿,被人利用。”

軒殿君不再猶豫,當真召來了泗水,說是要陪瀛姝飲酒,以慰瀛姝輸了賭局,只讓泗水在旁服侍,還專選了個空闊的地方,待泗水斟好了酒,才壓低聲說:“注意你的神色,最好莫有變化,但你務必跟我說實話,你今日的心事重重,是不是聽信了嫻朱的什麼話?!我跟你明說了,我早就察覺,嫻朱雖然是從乾陽殿調來的,但她實則,應該已為鄭良人收買!”

瀛姝微微一笑,軒殿君這樣的逼問方式,居然十分適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