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鸞忽地冷不丁開口道,“姑媽家既然有能叫太后娘娘和王爺都讚不絕口的好東西,怎麼不拿出來招待我們?

盡用這些粗鄙的,是我們不夠身份吃姑媽家的好東西?”

薛太太愣住,她女兒喜歡折騰吃食不錯,做出來的東西格外好吃也不錯。

但她女兒又不是開食肆的,又不是做廚娘的,親手做出來的東西怎麼可能拿出來待客?

特別是今天這樣人多眼雜的場合。

昨天要不是王爺養的猴子扯走了寶姐兒貼身的荷包,也不會叫王爺吃上寶姐兒親手做的東西。

她這一愣神,賈寶玉就興致勃勃問道,“太后娘娘和王爺都讚不絕口的好東西?那是什麼?姨媽可不許藏私,拿出來叫我們都瞧瞧!”

賈寶玉純粹就是好湊熱鬧,卻是沒有什麼好心壞心的,只他這一開口,免不得就叫氣氛更加尷尬。

果然,王熙鸞就又開口了,“寶玉表哥,你這聲藏私說得好。

昨兒寶釵表姐可是說了,東西不多,只剩了幾樣,全給了七王爺,其他人連伸手都不敢呢!”

王熙鸞這話倒是真的,昨天,薛寶寶明確說了和荷包裡一樣的零食剩得不多,眾人又見寶幢吃得那麼開心,哪裡敢伸手和他搶?

王熙鳳忙要打圓場,薛寶寶搶在她前頭開口道,“知道全給了王爺,表妹還跟我們要。

不會是從我們家騙不到銀子後,表妹的零嘴兒都不夠吃了吧?饞成這樣?”

薛寶寶說著不顧王熙鳳一直偷偷扯她的袖子,吩咐鶯兒去取賬本,“表妹,你和舅媽來得正好。

這一向事多,上次說要把賬本送給你們,一直忘了,左右今天也沒事,正好慢慢算一算”。

“你!”

王熙鸞氣得臉都紅了,“你又在血口噴人!我們才沒拿你們家的臭錢!”

薛寶寶冷笑,“表妹,既然你這麼說了,來人,去請三叔來,再去錢莊叫掌櫃和接手的夥計。

咱們好好說道說道,免得有人拿了咱們的東西,還嫌臭!”

眼看著薛家的丫鬟根本沒有徵求薛太太意見的意思,聽了薛寶寶的話就往外跑,賈母忙打圓場道,“小人兒家的,為了點吃食還吵上了。

來,寶姐兒、鸞姐兒,都到我這兒來,聽我老婆子的,握個手親香親香,就還是好姐妹!”

王熙鸞冷著臉不動彈,薛寶寶上前握住賈母伸出來的手,假哭,“老太太,您評評理,欠錢不還就算了,還處處挑我們的不是。

她和舅媽到我們家來,我們好吃好喝地供著,她還嫌這個嫌那個的!

真要嫌就把那二十萬銀子的還回來啊,我立即就拿著銀子給她買好的去!她要金點心、銀點心,我都給她買!”

王熙鸞大怒,“你還敢惡人先告狀!你敢說你今天拿來招待老太太的東西和昨天太后娘娘吃的是一樣的?”

賈母不悅,“我老婆子還沒那麼大的福氣,能和太后娘娘吃一樣的東西!

王太太,你有空管你這個小姑子、那個大姑子的,還不如多花點心思在自己女兒身上,這麼大了,一點事都不懂!

這得虧是自家人,要是叫外人聽見了這句話,只怕我老婆子立刻就要去宮門外跪著去!”

王熙鸞呆住,王太太忙起身行禮,“老太太息怒,小孩子家不懂事,胡亂說話,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訓”。

王熙鸞說錯了話,還是那樣的錯話,她再想護著也只能認錯賠罪,低聲呵斥了王熙鸞一句。

王熙鸞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我明明不是那個意思——”

王太太厲聲打斷她,“還敢說!喜兒,伺候姑娘去更衣淨面!”

喜兒忙拉著哭哭啼啼的王熙鸞走了,王太太免不得又違心地代王熙鸞賠罪,又假笑道,“真真寶姐兒性子、口舌都是一等一的厲害,小姑真是會調教女兒,我日後還要多向小姑請教請教”。

薛太太見她兀自還敢罵薛寶寶,冷笑道,“我是個蠢笨的,哪裡敢教嫂子?

不過嫂子倒的確要向姐姐請教請教,怎麼也得為哥哥多納兩房美妾,不叫我王家的香火斷在了嫂子手中!”

王太太頓時白了臉,想要發火,卻又不敢。

之前她總覺得虞信再厲害,也只是個後輩,品級更是不能和王子騰比,要爬到王子騰的位子至少也得要二三十年的時間。

但昨天羊太后親自駕臨為薛寶寶做及笄禮正賓的事,卻叫她徹底改變了想法。

和所有人一樣,她壓根就沒想到薛寶寶身上去,認定了是因為虞信的聖寵而致。

那得是什麼樣的聖寵才能叫太后娘娘親自出宮為虞信的一個義妹及笄做正賓!

王太太向來是個勢利的,見虞信竟有如此恩寵,也顧不上顏面,昨兒剛得到訊息就忙不迭地趕了過來,今天更是不請自來。

她不顧臉面,不顧和薛太太的心結來薛家,不是為了來結仇的!

王太太幾乎要咬碎一口大牙,怪王熙鸞沒事找事,更怪薛寶寶母女寸步不讓。

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

張口銀子閉口錢的,俗不可耐!

要不是虞信,她連看都不會多看她們一眼!

現在倒是得勢便猖狂,跟她擺起譜兒來了!

只她再恨,想著虞信的聖寵,想著遲遲無法調回京城的王子騰,到底忍了下來,只當沒聽見薛太太的話,僵硬轉移話題,吩咐丫鬟去看看王熙鸞。

薛太太不是那等得理不饒人的,便也就扭頭吩咐丫鬟去催戲班子早點上臺。

很快,大戲就熱熱鬧鬧地唱了起來,鶯兒也送來了賬本。

薛寶寶笑盈盈送到王太太手邊,“舅媽看一看有沒有錯漏的”。

王太太忍氣收入袖中,含糊應了一聲。

薛寶寶繼續笑,“這個只是謄抄本,舅媽先對清楚了,再來尋我對賬。

這賬啊,最緊要的就是清楚明白,不要為了一點小錢傷了親戚間的和氣”。

王太太只當沒聽見,努力裝作認真地看戲。

賈寶玉就坐在賈母右手邊,王太太左手邊,自然聽了個清清楚楚,實在忍不住插嘴道,“寶姐姐,不過就是點銀錢,你總是放在嘴邊說,倒是俗氣了”。

薛寶寶眨眨眼,“你不俗氣,那你代舅媽把那二十萬還了啊”。

賈寶玉噎住,他就算再不知世事,也知道二十萬銀子是個極大的數字,他根本拿不出來。

賈母扭頭問道,“寶玉,剛剛那小旦唱什麼的,祖母年紀大了,沒聽清”。

賈寶玉忙扭過頭給她解釋,薛寶寶無聲冷笑,仰頭去看戲臺。

呵,看來就算是賈寶玉,遇到錢的事也清高不起來啊!

……

……

賈母和王太太留在薛府用了午食才告辭離去,回去後賈母照例小憩了半個時辰,然後吩咐叫李紈過來。

李紈乃是寡居之人,當避喜事,今天並沒有跟著一起去薛府。

賈母問了幾句賈蘭書讀得怎麼樣,便問道,“珠兒媳婦,你瞧著寶丫頭怎麼樣?”

李紈雖然知道賈母叫她來肯定有事,卻沒想到她竟問起了薛寶寶,愣了愣方答道,“薛姑娘自是極好的,模樣兒、性格都極出挑”。

“模樣兒確實是一等一的,就是性格——”

賈母說著將今天在薛府的見聞說了一遍,嘆道,“性子太強了些,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就敢和親舅媽頂嘴,後面更是為了二十萬銀子窮追不捨”。

二十萬銀子!

是她,要是敢不還,她能拼命!

李紈默默腹誹,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只垂著頭不做聲。

賈母嘆氣,“你母親病了,鳳丫頭又是寶丫頭嫡親的表姐,我也只有你一個貼心的能問問了。

珠兒媳婦,你老實和我說,我給寶玉聘了寶丫頭,你覺得怎麼樣?”

李紈是真的愣住了,連偽裝都忘了,下意識道,“薛家怕是——”

怕是看不上寶玉的!

薛姑娘每次看到寶玉就跟避瘟神似的,您老難道沒發現?

李紈忙咬住舌頭,要是她真的說出了口,老祖宗會記恨她一輩子,還會遷怒到蘭兒身上!

“薛家怕是什麼?”

“怕是,怕是門庭不夠”。

李紈硬生生地換了話風,“父親一直想要寶玉讀書上進,怕是想為寶玉聘個書香門第的姑娘。

薛家雖有虞指揮使,到底走的武將路子,怕是不能幫襯到寶玉”。

賈母嘆氣,“我又何嘗不知道,你寶兄弟從小就嬌弱,日後定是要走文官路子的,能找個在仕途上幫襯他的自然更好。

本來,要是能聘了黛玉自是最好——”

賈母說到這就不再往下說了,李紈默默接道——

可惜林姑丈壓根看不上寶玉,更不會允許林黛玉嫁進賈府,在王夫人的手底下討生活!

“薛家走的雖不是文官路子,但好在信哥兒聖寵優渥。

寶姐兒及笄,他竟然能求得太后娘娘親自下降做正賓,這份榮耀,古往今來也沒幾個”。

李紈明白了,這是看上虞信的權勢地位了。

賈母還在唸叨,“錦衣衛又不同尋常官署,也能幫襯幫襯娘娘,娘娘好了,寶玉自然也會跟著好”。

李紈,“……”

你自然是千好萬好,就怕人家虞指揮使不答應啊!

“只寶丫頭的性子實在——”

賈母頓了頓,“倒是有點像鳳哥兒,只她識文斷字的,又不愛多話,不像鳳哥兒外顯罷了”。

李紈心頭一陣悲涼,且不說薛家願不願意,如果真的聘進來一位識文斷字、城府深沉又性子厲害的寶二奶奶,她和蘭兒更是無立足之地了。

“若是真的像鳳哥兒的性子,只怕娶進門後,拘束住了寶玉”。

賈母說是徵詢李紈的意見,更多的卻是自言自語。

李紈知道她根本不是要徵詢自己的意見,不過就是內心搖擺糾結,要尋個人說一說罷了。

也是,寶玉的親事,她又如何插得進手去?

果然,她只模稜兩可地說話,賈母也並不追問,絮叨了半天就讓她走了。

李紈出了賈母的院子,卻並不急著走,而是站在不遠處的一株梅樹下,假裝賞梅。

大約兩刻鐘後,賈政匆匆而來。

李紈見了,就知道賈母已經定下了心思要為賈寶玉聘薛寶寶為妻,問她也好,問賈政也好,不過就是走個過場。

李紈想了想,遣心腹丫鬟往薛府而去。

賈寶玉不管娶誰,她都管不著,還不如拿這個訊息去換個人情……

……

……

很快,王熙鳳就收到了訊息,拿去當個笑話和薛太太說。

如果是今天之前,賈母突然要為賈寶玉求娶薛寶寶,她可能還會為虞信煩惱一番。

但他們已經透過氣了,管他賈寶玉還是真寶玉,又豈能影響到虞信?

薛太太也十分感慨,想當初,她帶著一雙兒女進京投奔榮國府,時時刻刻都盯著女兒戴著金鎖,生怕賈府看不上女兒。

不過短短几年時間,賈府要上門求娶她女兒,卻是她看不上賈府了!

薛太太感慨中帶上了十分的驕傲,她女兒馬上要嫁給這世上最好的女婿,可不是誰上門求親,她都能看得上的!

……

……

第三天一早,及笄禮的禮數徹底完成,官媒、私媒,環肥燕瘦的媒人就絡繹不絕地上了門。

文官之子、武將能臣、甚至貴勳皇親,薛太太看花了眼,笑歪了嘴。

雖然她根本不準備從這些人裡挑,但一點沒妨礙她拉著甄太太和王熙鳳一一點評來求親的人家。

這家有三代婆婆,進門立規矩,他們家寶丫頭可受不了!

這家倒是母親早亡,只可惜有了繼母,有繼母就有繼父,他們家寶丫頭要是嫁過去肯定得吃虧!

這家更不行,說親的公子都二十歲了,還連個舉人都沒中,能有什麼出息……

三個女人一臺戲,三個女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興奮,越說越覺得甄英蓮和薛寶寶的親事簡直是天上難找、地上難尋。

屋頂上,南星也聽得津津有味,嗯嗯嗯,說得對說得對,那些個蠢貨又怎麼配得上薛姑娘?

薛姑娘就算要找夫婿也得找他做童養夫啊!

啊,不對不對,他不能當童養夫的!

會被薛姑娘趕走,然後再也吃不上薛姑娘做的好吃的!

那誰能配得上薛姑娘呢?

主子肯定不行,太太她們說了,最好找一個沒有婆婆立規矩的,主子有親孃,第一點就不符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