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不可妒忌,可沒有說不該管夫君拉些不三不四的人到自己屋裡!

就是納妾買婢,那也該先告知正妻,否則正妻顏面何存?岳家顏面何存?

璉二爺,別的,我也不同你說,我只說你如今多吃了兩口酒犯渾,將我鳳妹妹的閨房弄髒了,該如何?”

賈璉下意識道,“該如何?我自會吩咐換了床品用具”。

“換了床品用具?”

虞信陰森一笑,“那就是說二爺準備叫我妹子與那什麼下人的老婆同處一室了?”

賈璉這回聽明白了,忙道,“大表哥的意思是要換院子?當初我們大婚時,就是因為大房那邊逼仄,又要方便鳳哥兒處理家事,才選中了這一處,最是便宜。

當初選了那麼久才選中了現在的住處,現在乍然要換,哪裡能換到更好的?”

“換不到更好的?你們府上的榮禧堂空著在那,難道竟是我鳳妹妹這個嫡長孫的正妻,掌中饋的主婦不能住的?”

這話一出,不但賈璉呆住了,滿花廳的主子奴才都呆住了。

因著賈母不喜長子賈赦,要隨著次子賈政居住,因此賈政為次子,反倒居住於榮國府的正院榮禧堂,而賈赦則住在榮國府東北角的隔壁別院。

到了賈璉、賈寶玉等孫輩,賈母偏愛二房的賈元春、賈寶玉,長房嫡長子賈璉反倒往後靠。

待到他成親,住處更是被安排到了十分偏僻逼仄的小地方去了。

只賈政畢竟是次子,名不正言不順,雖住在榮禧堂,卻是不敢住正院的,而是住在側邊廂房。

榮國府多年來傳統如此,從未有人敢質疑,如今虞信不過一個外姓人,竟然張口就要為王熙鳳要榮禧堂。

王熙鳳也是一呆,隨即就是狂喜,如果虞信真的能為她要到榮禧堂,她以後掌家握權才更有威信!

她這般想著,眼神也不自覺往虞信那邊看,這一看就發現虞信正頗有深意地看向自己。

王熙鳳立即醒悟,虞信這是在叫她配合!

她腦海中無數念頭轉過,面上只做傷心狀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

賈璉一呆過後也是驚喜,如果能住榮禧堂,做這府上堂堂正正的嫡長子、承重孫,自然比總是跟在二叔後面聽令跑腿的好!

他既這般想,就繼續裝慫,在一旁站著,靜觀事態發展。

刑夫人和賈璉的心理差不多,自然也不會多話。

尤氏是寧府的人,又是小輩,更不敢隨意插口。

薛太太自然也不會拆虞信的臺,二房的王夫人、賈寶玉也不好開口的,餘下的丫鬟婆子更沒有膽子。

花廳裡突然就安靜了下來,氣氛緊張。

賈母臉上慈和的笑早退得一乾二淨,死死盯向虞信。

虞信只閒閒回視,彷彿篤定了她一定會贊成他的話。

半晌,賈母嗤笑一聲,“都說信哥兒疼愛妹妹們,我還不信,今兒算是見識到了”。

虞信好整以暇,“舅舅不在京城,舅母也病著,我這個做表哥的,自然不能叫鳳妹妹白受了委屈”。

今天王熙鳳也給王太太下了帖子,王太太怨恨她親近薛家,王熙鳳又只是個小生日,只推不舒服,沒有來。

“受了委屈?原來在你們眼中,鳳丫頭嫁到我榮國府來是受了委屈?那不如你一併將鳳丫頭的委屈都說出來?”

賈母叫說出來,虞信也就十分實誠地說了,“老祖宗吩咐,晚輩不敢不從,咱們就好好說道說道。

這第一,自然就是鳳妹妹嫁到貴府後的住處,竟還不及我薛家女孩兒住處四分之一大小。

第二,就是璉二爺不以正妻之禮敬鳳妹妹,與人私通苟合,竟還要謀鳳妹妹的性命,被抓了個正著,還敢仗劍行兇。

第三則是聽聞貴府的丫鬟婆子們常罵我鳳妹妹是大丫鬟帶鑰匙,當家不主事,竟亦是不敬我鳳妹妹嫡長孫媳身份貴重!

老太太,貴府長輩偏心,二爺私德有虧,下人們肆無忌憚,難道不該說一句,我鳳妹妹委屈了?”

虞信義正言辭,王熙鳳聽在耳中直如摧心傷肝一般,她剛剛哭倒是有七分做戲,這時候卻是忍不住痛哭失聲,哽咽叫了聲表哥。

虞信眸色微柔,“鳳妹妹,不要怕,今兒大老爺和二老爺都不在,事情一時半會定不下來。

你放心,此事,我定為你討個公道,如果榮國府定要以勢壓人,哥哥養你一輩子也無妨。

莫哭了,先隨我和太太回家”。

王熙鳳抬眼看向他,淚光盪漾中,虞信穠麗的臉彷彿會發光,狹長的鳳眼中的溫柔如寒冬中的溫泉緊緊包裹著她,包裹著身處狼穴、一身狼狽的妹妹。

王熙鳳又控制不住地哽咽了一聲,踉蹌爬起來就往他身邊走。

賈母喊了一聲鳳哥兒,王熙鳳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一直走到虞信身邊,才哭著給賈母行禮,“老太太,我累了。

求您恩典,讓我隨哥哥回去歇幾天,待歇好了,我再回來侍奉老太太”。

賈母哽住,一時竟是無法再開口。

虞信叫了聲太太,薛太太恍然驚醒,忙起身去扶王熙鳳,“好孩子,別哭了,姑媽在這呢。

累了咱們就好好睡上幾天,睡足了就好了,來,給老太太和兩位夫人磕個頭”。

王熙鳳依言磕了頭,歪在薛太太身邊,一邊哭一邊往外走。

賈璉跨出一步伸手要攔,虞信伸手握住他手腕,森然開口,“璉二爺想說什麼?”

賈璉只覺得他那的手宛如鐵鉗子狠狠夾住了自己的手腕,勉強控制著自己不喊出聲來已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哪裡還能說得出話來。

虞信哼了一聲,甩開他,賈璉雖不甘,卻根本不敢再上前,反倒又往後退了幾步。

虞信幾人走得並不快,花廳中那麼多主子奴才竟是沒一個人敢出聲,更沒人敢攔。

待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花廳外,一聲哽咽突兀響起,卻是尤氏。

眼見著眾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尤氏忙遮住臉,死死壓抑,眼淚卻根本控制不住。

賈璉雖則風流胡鬧,比起賈珍來卻是小巫見大巫,她見王熙鳳尚且落得如此,又如何不能起物傷其類之感?

更何況,王熙鳳再如何,孃家尚且顯赫,如今更有虞信強為她出頭,她又有什麼?

尤氏也知道自己失態了,索性起身行禮道,“老太太,我剛剛多吃了幾杯酒,突然有些不舒服,便先告退了,還請老太太恕罪”。

賈母實在糟心,擺手讓她走了,長長嘆了一聲。

賈寶玉忍不住開口道,“老祖宗,虞哥哥想為鳳姐姐要榮禧堂,給她就是!

虞哥哥說得對,璉二哥和鳳姐姐乃是長房嫡長,住榮禧堂本就是天經地義,我們老爺和太太隨意住在哪兒都是一樣的”。

王夫人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厲聲喝道,“這裡哪有你插嘴的份,還不快給我閉嘴!”

賈母這才發現剛才清走姑娘們的時候,忘了叫賈寶玉也出去了。

唔,實在是賈寶玉總是混在姑娘堆裡,一般叫姑娘們做什麼,他不要說就跟著一起去了,只不知道今天他怎麼留下來了。

她不知道,賈寶玉留下來是因為虞信沒走。

薛寶寶等姐妹他容易見,要想見虞信一面卻十分不易,因此一時沒捨得走,倒是聽全了這一場大戲。

眼看刑夫人還眼巴巴看著,賈母也不好多說,只說自己乏了,讓眾人都散了。

……

……

這頭王熙鳳被薛太太、薛寶寶等簇擁著進了薛府,甄英蓮帶著她去自己的院子洗漱換衣裳,薛寶寶則進了廚房,親手為她做了碗長壽麵。

待王熙鳳梳洗妥當到了薛太太的院子,那碗長壽麵正好涼得差不多了。

薛太太親自送上筷子,笑道,“寶丫頭親手給你拉得長壽麵,快來吃,記著可不能咬斷了啊”。

麵條拉得很勁道,被高湯浸得又鮮又香,王熙鳳吃著吃著眼淚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滾。

薛太太慈愛開口,“快別哭了,別一個不留神咬斷了面,傷了壽元”。

王熙鳳重重吸了吸鼻子,勉強忍住淚,低下頭專心吃麵。

姑媽說得對,她不能傷了自己的壽元。

他們越對她不好,她就越要活得長久,比他們所有人都活得長久!

一根長壽麵被薛寶寶拉得極長,堆了滿滿一大碗。

剛剛的酒席雖說是專門為王熙鳳而備,她卻沒吃上東西,只喝了幾杯祝壽的酒。

這時候著實餓了,竟是全部吃了下去,連碗裡的湯也喝了個乾淨。

薛太太喜得連連唸佛,“好好好,佛祖保佑我鳳哥兒健壯長壽,平平安安”。

王熙鳳不知怎的,又想哭了,仰了仰頭方止住了淚意。

她向來是個爭強好勝、喜好奢華的性子,這時候卻奇異地覺得薛寶寶簡簡單單一碗長壽麵、薛太太簡簡單單一句祝禱竟是比那花團錦簇、花費奢靡的酒席戲臺還叫她喜悅、感恩。

“剛剛信哥兒送信來說,璉二爺將妞妞也送來了,信哥兒恐妞妞受了驚嚇,親自領著去尋寶姐兒了,寶姐兒正帶著妞妞一起做糖吃呢”。

薛太太說著伸手拍了拍王熙鳳的手背,慈愛開口,“鳳哥兒,咱們王家的姑娘不管嫁到了哪,都有孃家依靠。

你叔叔自是不必說,便是我無用了些,你總還有你信哥哥和蟠兒可以依靠。

如今你既到了這,便安心住下,我們家雖不比榮國府家大業大,住的地方總還是有的。

我已經吩咐將我隔壁的院子收拾了出來,你缺什麼、要什麼,單管說。

不要和我客氣,更不能外道,否則便傷了你表哥和我護你的一番心了”。

王熙鳳本已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控制不住地簌簌落了下來,撲進薛太太懷中放聲大哭。

她自幼父母雙亡,唯一一個親哥哥還是個混不吝的,王子騰雖看重她,王太太對她卻只是面子情。

也不能說王太太對她不好,只是總不如親孃體貼周全。

且王太太還有嫡親的女兒要教養,又能分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她長到了如今二十歲,竟是從未有人如此推心置腹地說要護她周全,更沒有人說養她一輩子也無妨……

……

……

當天,王熙鳳母女便在薛家安頓下來。

第二天一早,王熙鳳便梳洗妥當,帶著妞妞一起來給薛太太請安,卻發現薛寶寶等幾個小姑娘都不在,只虞信和薛蟠陪薛太太在吃飯,不由問起。

薛太太笑道,“你幾個妹妹一大早事兒多得很,讀書的讀書、侍弄藥草的侍弄藥草,我就不拘著她們到我這來請什麼安了。

信哥兒和蟠哥兒要上差,他們中午在衙門本就吃不好。

我怕他們早上匆匆忙忙地,連朝食也吃不好,天長日久地未免傷身體,這才拘了他們每天來陪我用朝食。

你日後也是一樣,怎麼自在怎麼來,咱們家不興大清早請安侍奉那一套。

我又不是沒丫鬟婆子伺候,哪裡輪得到你們小孩子家家的?”

我在家裡可沒有這麼自在,無論是出嫁前在孃家,還是出嫁後在婆家。

王熙鳳默默接了一句,習慣性地要接過丫鬟手中的筷子,為薛太太奉菜。

薛太太嗔怪,“剛剛怎麼說來著?快坐下來,和你兄弟們一起吃。

難不成到了親姑媽家,姑媽還叫你吃殘羹剩飯不成?”

王熙鳳只得道謝坐下,虞信開口道,“鳳妹妹,昨兒寶姐兒與我商量說,要為你請個女先生教你識字、算賬,日後與你通訊來往也方便”。

王熙鳳下意識道,“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找什麼先生,平白惹人笑話,只隨林妹妹認幾個字也就罷了”。

虞信失笑,“我聽寶寶說,你今年剛滿二十歲,都說這把年紀了,那我豈不是老頭子了?”

王熙鳳沒想到虞信以冷厲無情聞名京城,私底下竟是這般,這般親和,不由怔住。

薛太太也嗔道,“你表哥說得對,你才多大年紀?混說什麼!

依我看,寶丫頭的主意很好,你小人兒家,先學點東西,再尋個消遣時間的雅好。

像你甄妹妹喜歡讀詩,你寶妹妹喜歡侍弄草木,你林妹妹喜歡書畫文章,這幾天,她又在擺弄古琴,這都很好。

像你天天忙得跟沒腳雞似的,除了傷身子、損心神,還有什麼好處?”

饒是王熙鳳平日機變善言,這時候竟是一時接不上話。

虞信暗暗好笑,王熙鳳那是女強人的人設,你叫她在家讀書種花,她估計得空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