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般的雪夜,吶喊聲格外清晰。

卻只喧囂了一刻鐘,隨之便戛然而止,連酒館兒中的餘光也消失了。

兩種結果:

狼吃到了肉,歡喜離去。

狼沒吃到肉,也扒下了一層皮。

不論哪種結果,今夜都能讓宋澈他們睡一場好覺。

次日清晨。

宋澈被一陣馬蹄聲吵醒,篝火已燒成灰燼,可可還蜷在被窩裡熟睡。

姜雲天不知何時醒來的,此時他捧著一捆乾草,正悉心喂著馬兒,見宋澈也醒了,輕輕一句:

“他們來了。”

馬家商隊打窯口門前經過,昨日見有二十來個漢子,今日卻只剩下七人,浮腫的眼袋與染血的衣裳,原本傲慢的氣焰蕩然無存,看來昨夜他們都沒能睡覺。

馬家商隊的杈杆又掛上了黃巾。貨物倒沒有丟失,卻多了兩輛運送屍體的板車。

屍體用草蓆裹著,躺成了一排排。

宋澈搖醒了可可,用水將火食撲滅,隨之便走出了土窯。

馬九瞥了眼相安無事的宋澈等人,神色先是詫異,隨之愈發冷漠,冷不丁問道:

“你們昨夜可曾遇到倭寇?”

宋澈伸了個懶腰,笑答:“倭寇沒遇見,卻碰到八個從通州來的老鄉……呀!”

他故作恍然大悟:“難不成他們便是倭寇!”

“他們為何沒搶你們?”馬九眯著眼睛質問。

宋澈抿著嘴唇,稍加思索,才指了指身後半塌不塌的土窯,“也許他們覺得蹲土窯的人,沒有什麼可搶性。”

馬九哼了一聲,也不再多問,招呼商隊繼續前進。

待馬家商隊走了些距離,宋澈才與可可上車,“走,咱們跟上他們,來他個‘狐假虎威’。”

正午時分。

雲霧散盡。

冬日暖陽揮灑大地。

又是個雪後初晴的好日子。

泰州城如出水芙蓉,穿著冰晶雪白的衣裳,映照在日光之下,婀娜多姿。

確實是很“婀娜”的一座城市,相比有運河徑流的楚州與揚州,泰州不論人口,經濟,規模,都要小上一圈兒,地理位置也不是那麼起眼。

全城人口不足二十萬,這樣一座“婀娜”的城市,駐軍也肯定不會多到哪兒去——

眾所周知,地方越小,孽越好造,錢越好撈。

馬家似乎在泰州真的很有勢力,一路走下來,連咳嗽都不用一聲兒,沿途的商旅只要一瞧見那“馬”字幡號,便紛紛讓道讓行,規律在一旁,等他們過了才敢走。

不同於對權貴的尊卑,更深層次是來自於恐懼。

只有惡霸才會讓人恐懼。

然更讓人氣憤的是:

“這條路是我們馬家修的,你們要走得收過路錢,十文錢一個人,不給便請繞道!”

從東邊進泰州城的路有兩條路,一條鋪了青石板的寬敞大道,另一條雖是官道,卻滿是積雪,無人清掃。

連日來的大雪,道路被凝得很厚,行人無所謂,車馬萬萬走不通。

馬家的幾個莊客,在青石大道設了關卡,放置了一口錢箱,不查路引文牒,只收過路錢。

那些“留下買路財”的土匪是明搶,他們則是暗奪。

有車馬的商旅無可奈何,只能按人頭給錢,擲入錢箱裡的銅板“嘩啦啦”地響聲,就一直沒停過。

“幾位好漢,我這條腿殘疾好多年了,一遇冷便走不動路,您們行行好,我只有這五文錢,放我過去吧?”

一個年近古稀的跛腳老人,從懷中摸了半天,才湊足了五個銅板,懇求著要過路。

誰料那莊客卻問道:“老頭兒,你莫不是老糊塗了,十文錢一個人,你只給五文,是逼著我將你砍成兩半麼?”

幾位莊客哈哈大笑。

跛腳老人又道:“我家子女都在泰州城內住,我是來尋親的,要不您看這樣,我先欠你們五文,待入了城後我讓子女再來補上。”

“嗤……聽說過喝酒賒賬的,賒過路錢還是頭一回,去去去,沒錢便別走我家的路!”

“好漢您們通融通融——”

“滾開吧你!老不死的東西!你這般模樣,入了城也會拖累你家子女,不如早死了算了!”

畜生可不懂得尊老愛幼,將那跛腳老人狠狠一推,老人腿指令碼就不方便,沒踉蹌幾步便要摔倒。

他這把年紀,真要這麼一摔,十有八九是爬不起來了。

姜雲天閃身上前,扶住了將要摔倒的老人。

老人來不及感謝,老淚先淌了出來:“這世道就是不給窮人活路嘛!”

路人紛紛嘆氣。

“老爺爺你莫哭,我家兩位先生,一個聰明絕頂,一個天下無敵,這幫惡漢碰到他們,今日可要倒大黴了,您就在一旁瞧好吧。”可可挽著老人的手臂安慰。

宋澈先來路障前,往錢箱裡瞅了兩眼,少說也收了兩三千文。

“哎哎哎,瞧什麼瞧,瞧了便能落到你腰包裡麼?”莊客過來驅趕。

宋澈卻笑著問:“朋友,你們一天能收多少個人頭費啊?”

莊客指著錢箱也不含糊:“滿滿一箱,少說也有萬兒八千個銅板。”

宋澈直甩腦殼,“太少了,太少了……”

莊客厚顏無恥:“我也覺得太少了,該收二十文一個人,可惜泰州這幫窮百姓交不起。”

“那你看要不這樣。”

宋澈從袖中摸出二十兩銀子,在莊客眼前晃了晃,“咱來做個買賣,我出二十兩,你將這路包給我一天,由我來收過路費,可好?”

這錢箱即便能裝一萬枚銅錢,換算下來也不過十兩銀子,現在有人出二十兩承包,且這大冷天的,收了銀子還能下個早班,何樂而不為?

四個莊客聚在一起討論了片刻,最終點頭達成共識。

“行吧,便將這路包給你一日,但你可別太黑啊,免得敗壞我馬家的名聲。”

莊客便要來奪錢。宋澈卻讓了一步說道:“既是買賣,那便得立個字據,免得到時候見我賺了大錢,你眼紅反悔了。”

那莊客卻道:“哪兒來那麼多規矩?我馬志達再怎麼說也是馬家莊裡的一號人物,我的話一諾千金!”

“一諾千金,卻不如字據一張,”宋澈招呼道:

“來啊,筆墨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