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都江堰,便嗅到一股腐臭。

抬眼望去,岸邊簡陋的棚戶成片,是苦工苦役的營房。

高高的籬笆牆將營房阻隔成三部分,一部分是犯人,一部分是徭役,另一部分則是苗工。

苗工區無疑是最大的最破的,籬笆牆要比另兩部分高許多,入口處打著好幾十根木樁,樁上吊著二三十具屍體。

炎炎烈日下,屍體迅速腐化,惡臭瀰漫四周。

“這些都是昨夜煽動苗奴鬧事的頭頭,將他們吊在這裡曝曬,是為了警示這些苗奴。”

都江堰負責管營的叫做鄭圖,他一邊為宋澈引路,一邊解釋吊屍的有緣由。

阿桑最見不得這慘狀,她咬著牙,攥著拳頭,盯著鄭圖,恨意滔天。

“將他們都放下來吧,腐屍蚊蟲肆虐,免得傳播了疫病。”宋澈招呼道。

鄭圖卻說:“不會的,今日太陽一曬,他們便成人乾兒了,到時一把火燒了,什麼事都沒有。”

看來他經常這麼幹。惡魔也不過如此。

“王八蛋,你還是不是人!”阿桑破口大罵。

鄭圖衝阿桑擠眉弄眼,“小娘子,你該不會是在同情這些苗奴吧?他們的軍隊都攻佔灌縣,指不定這會兒正在屠城呢,若不是他們還有用,我早將他們全扔進江裡餵魚了。”

阿桑氣得渾身發抖,“我們苗人才沒有這麼殘忍,你們是禽獸,我們不是!”

“你是苗人!”

鄭圖驚呼,以質疑的目光望向宋澈:“大人,眼下正值交戰關鍵時期,你怎能與一個苗人為伍呢?”

宋澈暗自不爽,瞥向一旁史濤,輕吐一句:“他太煩了。”

“唰!”

史濤一槍橫掃,打掉鄭圖發冠,槍頭抵著他咽喉,呵道:“軍師的話就是命令,你照做便是,再敢廢話,老子一槍挑了你!”

鄭圖臉色發青發紫,咬牙說道:“我頭上可是葉大人!你們不過是借道的——”

“噗呲!”

一槍穿喉。

鄭圖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會被挑。

“鄭管營死啦!”

眾苦役爭先擁擠到門口,確認了這惡官死後,各營爆發出了連綿不絕的歡呼聲。

“對了,你可以進營去找找你父親與哥哥但還是莫要抱有太多希望,畢竟這種地方,三年很難堅持得下去。”宋澈對阿桑說。

阿桑驚訝:“這你都記得麼……”

“那當然了,我可是出了名的細。”

宋澈打了個呵欠,駕馬擦肩而過,又補了一句:“一個時辰後,來我房間找我,不準帶蟲子與毒蛇。”

阿桑卻愣在原地,風吹過她的頭髮,清涼了一夏,心動了一下。

……

雖然很困,可怎麼也睡不著。

鄭圖的書房內,宋澈託著腮坐在書桌後,眼前放著一沓信封,都是鄭圖與葉堅勾結斂財的證據——

成都府上報朝廷要修都江堰,朝廷撥款一百萬兩,大官兒吃大頭,小官兒吃小頭,一級吃一級,到最後發現不夠發工錢了,便想辦法抓罪犯,徭役,苗人來充當苦役。

似乎不論放在哪個時代,貪汙的流程都是如此。

“我來了。”屋外響起阿桑的聲音。

宋澈隨口一句:“你進來。”

阿桑走進書房,來到書桌前,就這麼靜靜站著,也不說話。

沉默,

沉默著,

直至宋澈將手裡的信封看完,才昂起頭,剛想開口說話,卻被眼前的容貌所驚豔。

她又換了張面孔,就像是開了美顏濾鏡,面板更加細膩,五官更加精緻,氣質更加出塵。

“怎麼了?”她繞了繞耳發,偏頭回避這熾熱的目光,有一點點羞澀。

“倒也沒什麼,只是以後晚上不會做噩夢了。”宋澈笑了笑,又道:

“我為你備了一匹快馬,鞍上放著鄭圖的人頭,外加三百名苗工,你帶著一併去見夏久,就當是我送給他的見面禮。”

阿桑卻問:“我這一去,你就不怕我不回來了?”

宋澈說道:“日落前若見不到你的人,我就會帶著軍隊去找你。”

阿桑不多言,轉身要走。

“對了,你父親與哥哥找到了麼?”宋澈突然問道。

阿桑眼神落寞,搖了搖頭。

宋澈輕嘆惋惜,“請節哀。”

“宋澈。”

“嗯?”

“這就是我的真實面貌,還有我不叫阿桑,我叫桑珠,桑葉的桑,明珠的珠。”

“嗯。”

“還有,你……還算一個好人!”

她飛奔似地跑出書房。

“嗯……”

先前姜雲天說,她是一個可憐,可怕,可敬的女人,在宋澈看來,她還擁有“可愛”的性格。

若非世事無常與迫不得已,哪個女人又不可愛呢?

宋澈走出書房,登上堤壩,目送桑珠與苗工離去。

然後,就在原地一直等,一直等。

直至等到太陽下山,也未見她歸來的身影。

血色殘陽,染紅大江。

戰爭還未綻放,便已嗅到芬芳。

她終究成了個不歸人。

“我覺得你應該改一改自己的性格,不要老見到漂亮的女人就覺得她會愛上你,這樣會吃大虧的。”姜雲天說道。

宋澈說道:“你分明是嫉妒我的人格魅力。”

姜雲天又道:“一個連毒蟲毒蛇都敢養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即便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心腸又能好到哪裡去?這麼簡單的道理連我都懂,偏偏你卻裝糊塗。”

“姜兄可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

“聽過。將她比喻成那條恩將仇報的‘毒蛇’確實很形象。”

“不對,我要把她比作的是農夫。一般的農夫,救下了毒蛇,毒蛇會咬農夫。可若是她救下了毒蛇,毒蛇卻不會咬她,”

宋澈笑著拍了拍姜雲天的肩膀,問道:“你知道這是為何?”

姜雲天抿著嘴唇,稍加思索,恍然大悟:

“因為她是女人,她的胸比較大,比較暖和,所以毒蛇不捨得咬她。”

這個回答,讓宋澈呆若木雞。

“姜兄啊,你可是要耽擱駙馬爺的人……”

“靠,少整這些花裡胡哨的了,管她是蛇蠍還是農夫,這次抓到她,說什麼也不能讓她活!”

姜雲天拔劍出鞘,指著灌縣方向,衝堤壩下已整裝待發的兵馬發令:

“全軍,出擊!”

血色殘陽之下,萬人兵馬齊出,拉開徵戰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