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矇矇亮。

宋澈將文牒,金刀,火槍,所有東西都留給了女眷,另外還寫了兩封信,一封是家書,送給沈文君。一封是國策,送給廖恆。

“出了城後往山麓裡走,千萬莫要回頭,倘若遇到追兵,也莫要與之拼殺,凡經過吐蕃城鎮,也莫要去入住,採購物資時,派一兩人去即可……”

臨行時宋澈千叮萬囑。

“姐夫,那胡人如此看重你,你莫要與他們強硬,該服軟便服軟,哪怕當叛徒也行,一切以保住自己的性命為主要……”

“害!苟且偷生這種事,還需要你來教我麼?他們抓我回大都倒還好哩,看我不將他們的國家攪個底兒朝天!”

“我們是滿信老闆您有這個能力的!”

宋澈親自將商隊送出了喀隆城,隨後便站在城牆上,用望遠鏡目送,直至瞧見他們完全消失在視野中,才長吁一口氣走下城牆。

“宋先生,我們也該起程了吧?”阿爾罕已備好馬匹,察猜另帶著五百精兵充當護衛。

“急什麼?你們還怕我跑了不成?我肚子有些疼,先蹲個茅坑先!”

宋澈蹲坑又耽擱了半個時辰,如此商隊也能跑得更遠些,而後他再也沒有理由磨蹭時間,只能隨阿爾罕同行出發。

作為一個俘虜,待遇這方面還是不錯的,渴了有僕人遞水,餓了有人送飯,連下馬都有人置凳。

“宋先生,我記得你們中原有一句話,叫做‘鳥擇良木而棲’,放眼整個東土,我們胡國的疆域與戰鬥力無疑是最強的,您要是肯在我們大汗帳下效力,西域,西羌,第戎,吐蕃,高麗,東瀛,大梁,將來都會成為我們的國土,何樂不為呢?”

阿爾罕從出城開始,便一直在給宋澈洗腦,吹噓自己的國家多麼多麼強大,騎兵多麼驍勇。屁都不敢這麼放!

宋澈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我要是立了奇功,你就不怕我頂替了你的位置?”

阿爾罕沉著臉色,不說話了。

謀來謀去,不就是為了追逐權力麼?像阿爾罕這樣的人,大梁王朝實在是太多了。哪兒有什麼忠君報國,都是為了自己的官爵與利益罷了。

“梁人,你是絕對代替不了阿爾罕大人的位置的!”察猜開口說道,哪怕他輕輕說一句話,都像是大喊,實在太粗魯。

這傻大個兒,重傷了南宮月,宋澈最記恨他了,於是便罵道:

“你他媽懂個屁啊!在我們大梁,像你這種只有力氣的莽漢子,只有去挑大糞!你還有何資格討論政治?”

“你說什麼!”

察猜眼睛瞪得像銅鈴,“在我們胡國,你們梁人就是下等民,與牛羊馬匹無異,不論你功勞多大,也始終是個努力,更不可能比過阿爾罕大人的血統!”

宋澈冷冷一笑,“只有畜生才講究血統,一個稍微有點兒遠見的人,都不會拿血統說事。”

“你!”察猜狠狠握著刀柄,咬牙切齒卻不敢動,只得看向阿爾罕:“大人,這個下等人太無禮,你聽他說的是什麼話,他罵我們都是畜生!這種狂妄之徒,哪怕不殺他,也請您允許我給他點兒教訓!”

“教訓?你可真沒腦子,我是什麼人?我是梁人,我體弱多病,我不受寒冷,你要將我打傷了,我還怎麼去見你們大汗?你們大汗要是見不到我,到頭來又該怪罪誰?”宋澈大呵:

“傻大個,閉嘴吧你!”

察猜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好……很好……縱使現在你能拿大汗當幌子,等以後大汗覺得你沒用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宋澈冷聲道:“放心,你很有可能等不到那天。”

這時,阿爾罕卻問:“宋先生,那我想請問你,你所謂的‘遠見’又什麼?”

宋澈輕吐出四個字:“社會制度。”

“社會?”阿爾罕疑惑:“這是什麼個詞彙,從來沒聽說過。”

宋澈說道:

“所謂的社會,便是‘世道’,它由原始,到奴隸,再到封建,最後走向民主,這是必然的遞進路線;

民主就不跟你們說了,畢竟離你們還很遙遠,單說奴隸與封建——

拿東土各國而言,大梁,高麗,東瀛,乃至跟你們同為遊牧民族出身的第戎,都屬於封建制;而你們胡族,吐蕃,西羌等國則是奴隸制度;

你捫心自問,兩種不同制度的國家陣營,哪一方更加富有?”

阿爾罕說道:“你們的確更富有,但你們一點兒也不強大,否則也不會割讓北涼,甚至於丟掉自己的京城。”

“不不不,我們很強大,只不過內部腐敗,統治者懦弱罷了,

所謂的富有並不單單隻指金錢,糧食,裝備,人口,這些都是國力的表現;

而作為奴隸制的你們,將下等民當作牛羊馬匹來交易,他們是人卻不給他們人權,又如何讓他們為你賺錢?

阿爾罕先生,你應該最清楚自己國家的國情,若你們停止掠奪,你們的百姓就養不活,你們馬匹就喂不飽,你們的國家將會一直衰敗;

縱觀歷史,遊牧民族所建立的王朝,往往都是曇花一現,不能長久的。我個人認為造成這種局面的,最根本的有兩個原因——

一是你們不懂得經略自己的土地,二是你們不懂得加強中央集權,控制其它部落;”

說到這兒,他斜眼瞥向阿爾罕,輕聲問道:

“聽說你們大汗已有六十歲了,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活不了幾年,假如他死了,你們胡族各部落會不會亂?還是說,現在就已經有亂的跡象了?”

阿爾罕板著臉,沉默了片刻,才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你打聽了我們國情!”

宋澈拍了拍屁股說道:

“阿爾罕先生,不瞞你說,我的屁股都能猜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