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蘇州的鄉親父老,今日所耍的刀槍棍棒,對於我們而言只是九牛一毛,大家若想觀賞更精彩的節目,中秋月圓之夜,勾欄瓦舍內將有我們‘喜來人’戲班子專場,誠邀大家前來觀賞!”

龔靈芝收刀謝客,隨後便反拿銅鑼,挨個兒討要賞錢:

“一兩不嫌多,一文不嫌少,謝謝各位鄉親父老!”

表演確實不錯,看客都願意賞個一文兩文圖個歡心。

靈芝將姿態放得很低,每得一文錢,便會鞠躬謝一句。

“好活兒,當賞。”

十兩白銀放入銅鑼,當屬全場最大手筆。

靈芝瞪大眼睛,抬頭正要感謝,一隻大手卻狠狠扼住了她的腕,冷聲一句:

“你可知,蘇州城內的律法嚴明,不允許當街賣藝麼?”

抓手的是賀秋,註定孤獨一生。

賞錢的是宋澈,活該妻妾成群。

“這位官人……宋大哥!”

官人是客套叫法,宋大哥是驚喜呼喚。

靈芝卻來不及高興,抽了抽手,“官人”抓得很緊,她只能先道歉:“走南闖北,初來貴地,不知規矩,還請見諒!”

宋澈在賀秋耳旁,低語了一句:“人家是姑娘,你溫柔點嘛。”

賀秋趕忙鬆開手,輕哼道:“不許再有下次。”說完便轉身走出人群。

許曉搖了搖頭,摸出幾文錢丟進銅鑼,衝靈芝賠了個笑,跟著賀秋離開。

靈芝揉了揉被抓紅的手腕,低聲問道:“宋大哥,他是誰啊?”

宋澈笑著,偷偷告知,“他啊,是蘇州城內的‘地頭蛇’,連我都要避他三分。”

靈芝嗤之以鼻,“穿得人模狗樣,卻是個硬邦邦的石頭心腸,怪不討人喜歡的。”

宋澈指著大街上還未散去的人群,笑道:“你們的表演太精彩,看客們將幹道都堵了,這樣終究是不太好的。”

“我們立馬收攤!幹我們這行的,只是不曉得規矩,不然一定會遵守的!”

靈芝與一起參與表演的二郎、三郎,快速將棍棒器械裝上小驢車,再三謝過群眾,將他們遣散了去,

隨後她受邀進了宋澈他們馬車,二郎與三郎則趕著驢車跟在後頭。

靈芝的嘴很甜,挨個兒叫姐姐,馬車內除賀秋外,大家都很討她歡喜。

“靈芝,你們喜來人不是大戲班子麼?為何淪落到街頭雜耍賣藝了?”林玥問道。

靈芝低下頭,言語有些落寞,“已不是大戲班了,自從我爹死後,喜來人的活計一落千丈,好多成員都離開班子另謀生路,如今一半人都不到了……”

沈文君說道:“那也該去勾欄瓦舍才對,那裡每天都接待成千上萬人,門票加打賞,總要強過街頭賣藝。”

靈芝搖了搖頭,“勾欄裡的租金實在太貴了,在瓦舍裡圈塊空地都要錢,中秋那三日租金更要翻倍,戲班子的餘錢本來就不多,若平日裡租戲臺的話,假日就不夠錢再租了,所以我們才到大街上來賣藝,打算積攢些零散錢,”

說到這兒,她瞥了一眼賀秋,以抱怨的口吻:“誰知蘇州城裡竟不允許街頭賣藝,我去過那麼多地方,還是頭一次見這麼荒唐的規矩……”

宋澈也斜了眼賀秋,補充了一句:“是啊,甚至連地攤兒都不讓擺呢。”

賀秋的頭偏向窗外,眼神卻斜向車內,他冷聲道:“簡直一派胡言——

瓦舍向來是免費開放,專供街頭賣藝者謀生。大戲班子會被請入勾欄,怎可能會要租金?

逢年過節,官府還會給予戲班子演出費,門票錢也全都由戲班子所得,官府只會正常收繳賦稅而已。”

“我有些好奇,你去過勾欄麼?”龔靈芝問道。

賀秋輕哼:“我不屑於去那種地方,也對你們這些雜技戲曲不感興趣。”

“那你有何資格高談大論?”

龔靈芝說道:“瓦舍只對客人免費開放,對於賣藝者,圈一丈地要收取二十文租金,勾欄裡一個小戲臺子都要收五百文到一貫錢,所有門票都由官府代替售賣,不論賣了多少錢都得抽三成給官府,抽一成給看場子的,還有一成用來繳納賦稅,真正落到戲班子手裡的,最多不過五成而已。”

賀秋不禁動容,“當真如此?”

“你不信去勾欄瓦舍裡打聽打聽唄,隨便找個賣藝者,都能告訴你這裡頭有多黑。”

龔靈芝又說道:“我走過那麼多地方,就蘇州城貪官最多,想盡辦法剋扣血汗錢,還對女伶動手動腳……”

賀大人耳根子軟,最聽不得“貪官”這兩個字,他的臉色越發難看。

宋澈斜眼笑道:“靈芝,話可不能這麼說啊,咱蘇州知府可是遠近聞名的清官,進士及第出身,年輕有為,抱負廣大。”

“才不是呢!”

龔靈芝罵道:“要我說,蘇州城內最大的貪官便是你們知府,他頒佈法令不允許街頭賣藝,卻在瓦舍裡變著法子斂財,吃相簡直比狗都難看!”

賀大人不僅耳根子軟,臉皮子也薄如蟬翼,他使勁用指甲扣著車窗,一張老臉氣得通紅。

“你們何時登臺表演?”他沉聲問道。

“自然是八月十五中秋夜了,”靈芝輕哼了聲,揉了揉還有些不太舒服的手腕,“你不是看不起我們雜耍賣藝的麼,又問表演時間做什麼,難道你還要來啊?我可不一定會歡迎你。”

賀秋從牙縫中擠出一句,“給我等著。”氣沖沖跳下馬車。

待賀秋走遠了些,一車人終於繃不住,捂著肚子大笑起來。

靈芝大眼睛裡滿是疑惑,“你們笑什麼呀?”

宋澈擺擺手,“沒什麼,只是希望中秋佳節能快些到來,那天晚上一定會很精彩,很熱鬧。”

“到時候,哥哥姐姐們一定要多帶些人來捧場呀,嘿嘿……”

“一定,一定。”

與靈芝約定好不見不散,到了路口處便分道揚鑣。

“哎,夫君,你有沒有發覺,靈芝與賀大人還蠻般配的。”沈文君笑著問道。

宋澈笑道:“賀秋這種人吧,你奉承他,他反而不待見你,就是要找個不對付的冤家來挫一挫他的傲氣。”

“今年八月十五花好月圓,但願也能促成一段兒好姻緣。”

“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