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他是天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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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井明放下筆,小心地將日記本合上,藏在枕頭底下。
他剛為自己的小說潤色了新的人物。
原本他的腦海裡還有無數想法想要抒發於筆下,但可惜時間不夠了。
他匆匆起身,換上校工的衣服,走出了寢室。
“櫻井君!這裡!”女老師穿著一字裙,衝他招手。
櫻井明連忙跑到奈美老師近前,“老師,我來了。”
奈美抿嘴笑道:“櫻井君,現在你已經是校工了,不用叫我老師,叫我奈美就行。”
櫻井明傻乎乎地抓了抓頭髮,連連點頭,“好的奈美老師。”
奈美無奈將手中的鐵鍬遞給櫻井明,雙手合十道:“那接下來就拜託櫻井君了!”
櫻井明接過鐵鍬,幹勁十足。
在交代完任務後,奈美就轉身離去了。
櫻井明一邊挖土,一邊悄悄抬頭看著奈美穿著一字裙扭腰款款而去的美好身影。
他突然猛地低下頭。
因為奈美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他:“櫻井君,我做了些梅子飯,你要嗎?”
櫻井明抬頭,愣了下,然後飛快點頭。
奈美笑了笑,轉身離去了。
櫻井明繼續校工的活,腦海裡卻全是奈美的身影。
這所學校位於神戶山中,四面都是堅厚的石牆,石牆上張開通電的鐵絲網。
曾經有膽大的孩子裹著絕緣布抓住鐵絲網,成功地翻牆逃出了校園,但他隨後在深山中迷路了,被救援隊找到的時候已經渴的脫水。
這所學校是“關愛學校”。
關愛物件是那些被其他學校拒絕的孩子,比如像櫻井明這樣被判斷為有“暴力傾向”的。
每晚睡覺前修女們都會親吻孩子們的額頭,然後孔武有力的警衛給鐵門加上鍊鎖。
櫻井明清楚自己被送進關愛學校的真實原因,那是因為他的血統。
他出自神秘的櫻井家,一個自古承襲龍血的家族,五歲時長輩就給櫻井明做出了血統評測,他被斷定為血統天生有缺陷,隨時有暴走的可能。
他迅速地從家中被帶走,被送到深山中的教會學校讀書,而這所學校最大的捐助者這就是他的家族,父母再也沒來看過他,取而代之的是這樣那樣的黑衣男人。
奈美就是他以前的老師。
櫻井明還是個學生的時候很為奈美動心,現在也是一樣。
因為奈美是他所能見到的最漂亮的女人,但他距離奈美那麼遠,遠的無法企及,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儘可能的搗蛋,讓奈美憤怒地罵他幾句。
奈美是個好老師,有時候她氣得痛罵櫻井明的頑固,卻會在罵完之後把櫻井明帶到教研室裡,在夕陽的光裡耐心地跟他講勉勵的話,輕輕撫摸他的頭頂。
櫻井明高中畢業成為校工之後,奈美也是職員中第一個跟他打招呼的人。
她還帶了午餐的便當盒作為他第一天上班的禮物,午餐盒裡是蒸得很好的蛋羹和梅子飯。
櫻井明用過很多年時間幻想自己和奈美的愛情,但這份愛從來都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從來不曾道與別人聽。
因為他知道這只是他的奢望,說出去別人都會嘲笑他,他不喜歡被別人嘲笑。
他只能儘可能在工作中靠近奈美所教的班級,在她上課的時候,站在窗外看著講臺上笑容如花的奈美。
就像一隻鼴鼠躲在黑暗裡偷偷窺視自己的所愛。
他知道他和奈美不可能,但這份愛情就幾乎是他的一切了。
你就只有這點東西了,難道要將僅存的東西都一掃而空扔進垃圾桶嗎?
再渺小的希望……那也是希望啊。
櫻井明今年22歲,高中畢業成為了校工。
成為校工後,他擁有了單人寢室,走出了那些被鐵柵欄包圍的寢室。
本來以為這是一切向著好的方向轉變的標誌,但每晚還是會有安保人員來鎖上鐵門。
學校說這是因為他的“暴力傾向”還沒好,出去會給社會添麻煩,等到四十歲的時候才可以正常走入社會了。
四十歲啊。
好像很遙遠,又好像很近。
櫻井明已經在這座學校待了18年,只要再待18年他就能離開這裡,最難熬的日子他已經熬過去了一半。
只是他有時會想,等自己40歲了,走出學校加入社會後自己能做什麼呢?
四十歲的他一無所長,從未離開過山中的學校,是一個還沒來得及長大就衰老的大叔,和一個沒有親人的孤寡。
真是可悲啊。
他有時躺在床上幻想著自己的未來,總會情不自禁流下淚水,躲在被窩裡哭泣自己生來悲哀的命運。
櫻井明挖好了坑,將一旁的樹苗栽種了進去,然後填土澆水。
忙完一切後,他站在旁邊看著自己的傑作。
這是一株櫻花樹苗,雖然還很幼小,但想來自己離開這裡前是能看到它茁壯成長,開出絢爛的櫻花的。
或許……那一天自己可以邀請奈美?
櫻井明腦海中掠過這個念頭。
卻很快被他摒除。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將鐵鍬放在牆角跟,疲憊地走向自己的寢室。
他準備回去繼續寫自己的小說,說不定到了四十歲那年,自己能靠小說混口飯吃。
經過寢室樓大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來看了眼牆上的日曆表。
算算時間……
再過五個月,那群本家的執法人又要來了。
每年他過生日那天,都會有一個黑衣男人以家長的身份來探望他。
他們穿著考究的黑色西裝,西裝襯裡上繪製著絢爛猙獰的鬼神圖。
櫻井明知道這些男人就是所謂的執法人,在這個國家裡每個混血種都在執法人的監控下,執法人在陰影中維護混血種社會的秩序。
有些執法人看起來吊兒郎當,會給櫻井明帶來燒果子和鯉魚旗,另一些則威嚴的令人不敢直視。
但在櫻井明眼裡他們沒什麼區別,必要時無論是和善還是威嚴的執法人都會無情地處決櫻井明這樣的危險目標。
他們都會問櫻井明差不多的問題。
比如會不會忽然激動起來控制不住自己?
有沒有喜歡上什麼女同學?想不想佔有她?
有沒有覺得身邊有什麼討厭的人?想不想殺了他?
諸如此類每個問題都好像鋒利的手術刀,要把櫻井明剖成薄片再用顯微鏡認真地觀察。
冰冷而刺骨。
再過五個月就是自己的生日。
櫻井明腳步沉重地走回了寢室。
關上寢室門回身的那刻,櫻井明忽然愣住了。
一個深褐色頭髮,年齡看上去還比他小一些的年輕人架著腿坐在書桌前。
他的手裡捧著一本厚厚的日記本。
那是他的日記本!
是他最寶貴的秘密之一!
恍如被扯下最後的遮羞布,羞恥與暴怒的情緒湧上櫻井明的大腦,這一刻他的瞳孔中甚至泛起了金色的微光,像野獸一樣嘶吼著衝向書桌前的男人,誓要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能聽到血液在體內流淌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力量隨著血液的奔湧而流淌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這一瞬間的他充滿了自信,感覺自己能生撕虎豹!
但他卻忽然僵硬在了半路,就如發條上盡的木偶,失去了所有動力,體內滾燙炙熱的鮮血也驟然冷卻了下來。
書桌前捧著日記本的男人抬起了頭。
那雙酷烈威嚴的暗金色眼眸,只是一眼就打消了他所有的自信,讓他又重新變回了普通的櫻井明。
男人靜靜看著他,沒有說一句話,卻讓櫻井明有種頂禮膜拜的衝動。
那種源自血脈的壓制讓他整個人軟綿綿的,再無法生出反抗之心。
他突然很惶恐,心如亂麻。
自己剛才的姿態如果被執法者知道了,他們會第一時間將他的檔案打上紅色標記!
而紅色代表了死亡!
他用乞求的眼神看向年輕人,想求他不要說出去。
他還不想死,他還渴望著能有一天自由自在地行走在街道上,看著身邊人來人往,看著遠方車水馬龍。
而那個年輕人低下了頭,繼續翻看著他的記憶,沒有回應他的乞求。
之前包圍他的那股厚重威嚴消散了。
櫻井明重新恢復了自由,但他不敢亂動,侷促不安的站在原地,就像犯了錯等候老師批評的學生。
直到年輕人再一次抬起了頭,合上了日記本,皺著眉頭,神色嚴肅而冷峻地對他下達了最後的審判:
“你這小說,不大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