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部最怕的是什麼?

四院發生的醫患糾紛,只要控制在一定的小範圍影響都不會太大,付出的代價也不會太大。

哪怕上級悄悄從其他途徑知道了四院發生的事情,往往也是裝聾作啞,大家打默契球。

但怕就怕,事情越鬧越大,蓋子都捂不住,或者影響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上級不得不有所行動了。

衛生系統太弱勢,弱勢到並不受到領導多少重視,於是板子也是高高舉起。

首先來的壓力,來自市裡。

越中市的大領導秦環龍原本跟陳棋是有點熟悉的,哪怕不會明著偏袒陳棋,但也不會實事求是去處理問題。

但陳棋這運氣不好,今年市裡剛好換了一個新領導,人家新領導可跟陳棋沒啥交集了。

當初金家人在蘭花節上這麼一鬧,蘭花節可不是一個簡單的花節,而是蘭花搭臺,經濟唱戲,這是要吸引外資,所以來了一大批外賓。

當時現場可就難看了,大領導一氣之下,當場指示就是一定要治好金文耀的病,一定要保證人民群眾的生命健康。

可大領導又不是醫生,醫學這玩意兒誰能保證?誰敢拍著胸脯說自己一定能治好?

結果好了,現在金文耀死了,連帶著他的爺爺也被氣死了,兩屍兩命,這個結果簡直把大領導給氣暈了。

領導生氣的後果,就是陳棋被第一時間停止了工作,上級準備進行全面調查。

換了別的醫院幹部被停止工作了,被市裡的大領導狠批了,估計也是惶惶不可終日了。

但那是一般的領導,對於二般領導陳棋來說,這算個啥事?

市人民醫院,院長辦公室裡。

陳棋正拿著幾個水杯在清洗,一邊嘴裡還笑呵呵的推銷著:

“我跟你們說,這可是蓮東村今年的新茶,越鄉龍井,一芽一葉,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搞到了2斤,正好,郭院長和朱老師一人半斤,多了可沒哈。”

郭院長和朱火炎抽著煙,互相發愁地看了一眼對方。

“我說你小子真的一點都不擔心?你要知道你們四院的事情現在可是上綱上線了,死了一個病人不算,還氣死一個老的,這事的影響力太大了你知不知道?”

陳棋聳聳肩:“知道,連省附屬一院的幾個主任也給我打電話了,他們也聽說了。”

郭院長轉過頭來,有點好奇地問道:

“喲,都傳到省裡了?看來你陳棋的影響力不小呀,他們都是咋說的?”

“還能咋說?不就是說我這個玩整形顯微外科的醫生,居然不自量力去玩什麼肺癌,偶爾發現一個新生兒肺癌不算,居然連成人也敢治,這下好了,治死人了吧?

治死病人了不算,還把人家爺爺也給氣得當場吐血,氣絕身亡,害得人家是家破人亡,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這個二把刀醫生太自負,跨專業玩出來的禍事。”

朱火炎聽了愕然:

“這外面都傳成這樣了?郭院長,如果你是上上級領導聽到這樣的傳言會怎麼做?”

郭院長抽著煙,咪著眼睛:

“還能怎麼做?當然是雷霆震怒嘍,當然要向所有人表達出自己的憤怒。”

“可這事兒陳棋是冤枉的,病人他都沒開始治療呢,也是自己作死,有機會手術不做,還要跟著一起鬧事,自己把自己玩死了,根本就不是治死的。”

“現在病人怎麼死的,還重要嗎?”

郭院長看著自己這個助手兼下屬,唏噓的反問道。

朱火炎一下子就明白過了,一下子就變得唉聲嘆氣了。

人家新官上任肯定要放三把火,再加上四院這次事件的影響的確很惡劣,肯定需要有人負責。

做為當事人,又是醫院法人的陳棋,那肯定是第一責任人,無論最終調查結果如何,他都跑不了。

郭院長又看了看錶情怡然自得的陳棋,也不禁莞爾:

“老朱你瞧瞧,咱們都在替他擔心,他自己卻是一點事情沒有,彷彿說的是別人一樣。小子,你就不擔心自己頭上的烏沙帽這次要沒了?”

陳棋泡好兩杯茶放在兩位大老面前,然後一屁股坐到了對面的沙發上:

“有什麼好擔心的?當初我在黃壇衛生院那麼拼命,目的不是為了當官,而是為了能早日調出來。後來如願調到四院做個副院長,我都心滿意足了,結果機會巧合讓我當上了院長。

你們以為當院長我有啥好處?現在我一睜眼就是全院300多口人的吃喝拉撒,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這事那事,連婦女工作都要我操心,壓力都在我身上,我圖啥?

我圖那一個月不到100塊錢的院長職務補貼嗎?我還是圖著可以潛規z女職工?或者我圖能早日替代你們兩位大老,來人民醫院升棺發財?

不讓我當院長也好,老子也不想受這鳥氣呢,我在體zhi內,我得按體zhi內的遊戲規則辦事,我得聽那些什麼都不懂的領導瞎指揮,讓我有脾氣不能發,憋在心裡這不是要憋死我嘛。”

郭院長和朱火炎聽了都呵呵笑了起來。

想想也是,陳棋的第一次進步,除了自身努力,除了幾位大老背後推了一把,更重要的是每次都是運氣好。

在黃壇是因為基層醫院人才斷檔,他靠外科能替醫院賺大錢,然後一個小年輕上位了。

在四院,要不是當時的院長茅春木站隊錯誤,又有接待外賓的緊急任務,這才被部裡直接點名當上了院長。

每次上位,都不是陳棋處心積慮、到處開後門找關係的結果,就跟天上掉“院長”似的。

再想想陳棋去國外做一臺飛刀手術就能賺幾萬美金,這樣的人,真的會在乎國內基層一個小小的院長?格局不一樣了。

無欲則剛,這四個字就是對陳棋最好的形容。

郭院長喝了口茶,這時候心情也放鬆下來了,問了一句:

“陳棋,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這次處理結果,要麼是院長不保,哪怕因為部裡的原因,你的院長職務保住,估計其他處分也少不了。”

陳棋嘆了口氣:

“我還能怎麼辦?聽天由命唄,當不當院長我是一點都無所謂的。但如果亂扣屎盆子我可不幹,人活一世不就是為了一個名譽嘛,這個我還是要爭一爭的。

如果傳出去我陳棋在亂治病,對病人不負責任,明明吃不消治病還要逞能結果害死人,那我以後還怎麼在醫療圈裡混?哪怕去了國外,等國內的事情被人家媒t曝光,那我個人信譽也沒了。”

陳棋早就想過了,這事他做為體zhi內一員,那肯定是沒好果子吃的。

而衛生系統的一個特色那就是喜歡自己人搞自己人,就是隻要出事,基層就成為了背鍋俠,不管你有理沒理。

這也是金家人吃準陳棋的一大弱點,或許說是吃準了衛生系統人的一大致命點,敢於大吵大鬧的原因。

如果從一個官員的角度講,適當背鍋,儘早平息事態,給領導留下一個好印象,將來未必不可能東山再起。

大不了四院不當院長,去二院當院長嘛,去哪當院長不是當?

但是從醫生這個角度講,個人名譽和信譽卻是第一位的,他陳棋絕對不允許自己的職業名譽占上一絲絲汙點。

就算他不在越中幹醫生,跑到別的醫院去,比如越中市人民醫院,或者省附屬一院,或者更高階的北醫三院,長海醫院等等。

到時人家一句話,陳棋當年在越中醫死一人,氣死一人,這才灰熘熘夾著尾巴逃跑了。

一旦給人這種印象,那他的前途也就徹底玩完了。

如果被病人知道陳棋醫生是這麼一個“兇手”,到時誰還敢找他看病?

關鍵一點,他想跨專業從事肝膽外科,恐怕更得不到上級或者院方的支援,他一輩子只能從事整形外科了。

同樣的道理,他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去國外自謀生路。

但不要忘了,國外職場也不是傻白甜的天下,尤其是他要成為頂尖專家競爭只會更激烈,那肯定會觸犯別人的利益。

國外的煤體又那麼發達,到時國內的新聞被傳出去,那他陳棋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相比較國內,國外更看重一個人的誠信,一票否決的天大關係。

所以陳棋哪怕是為了自己個人的名譽,他也不會允許自己背上這個黑鍋,一定會抗爭到底的。

郭院長聽了陳棋的分析,重重地點了點頭:

“你說得有道理,哪怕我要把你調到人民醫院來,你的屁股必須也要是乾乾淨淨的,一旦自己的小辮子被人抓住,關鍵時刻就可以成為別人攻擊你的手段,這事的確要說清楚。”

人民醫院的內部競爭更激烈,人事關係更復雜,如果郭院長要拉陳棋上位,甚至當作接班人培養,那陳棋必須要有拿得出手的成績,同時也要履歷漂漂亮亮清清白白。

否則以副院長吳為民為首小團體,絕對會全力阻擊陳棋的上位。

朱火炎對自己這位小徒弟那更不用說了,絕對是百分百支援。

“我也支援陳棋,這院長可以不幹,但這屎盆子一定不能接受,你還年輕,更要珍惜自己的羽毛。”

陳棋心裡也感動,心想自己總算是“吾道不孤”。

這三個人在辦公室滴滴咕咕了半天,那邊四院裡,金家人已經越鬧越兇了。

四院的醫療秩序算是徹底亂了,門診停診,手術停擺,除了住院部外全被被迫關閉。

不但醫院暫停了,金家人的舉動也吸引了整個珂橋人的注意。

說什麼的都有,各種難聽的話,陳棋經營了好幾年,四院的名聲好不容易扭轉了,這下又要功虧一簣了。

金家人的目的非常明確,大家思想也非常統一。

一個是陳棋的院長當不成,另一個就是徹底搞臭陳棋的名聲。

之前說要陳棋一命抵一命那是說說的,法治社會誰也不會真的殺人,但逮到陳棋打一頓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果然,第二天,陳棋就被叫去縣裡開會了。

說是開會,只能用鴻門宴來形容。

縣裡的幹部好說,大家都是老朋友老相識,哪怕批評也是不痛不癢來幾句。

金家第一次鬧事的時候,就是板子高高舉起,然後輕輕落下。

但今天的會議有些特殊,因為兩條人命的關係,市裡的衛生分管領導也親自過來了。

會議開始之前,市局孫奮勇局長悄悄把陳棋拉到了一邊:

“小陳,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今天來的這位主兒可不好惹,工作是雷歷風行,過會兒可能說話會難聽,你該忍就忍著,千萬別炸刺,聽到沒?

無論你當不當這個四院院長,你是咱們市衛生系統唯一的國際醫學會理事,我怎麼也不會讓你吃虧,先把眼前的難關過了,受點委屈,明白了嗎?”

孫局長非常看重陳棋,兩人也是老交情了。

陳棋聽了這位市局老大的話心裡同樣暖洋洋的:

“放心吧孫局,這院長當不當我是無所謂的,也不會為這事跟領導頂牛。”

孫局長一聽就放心了,拍了拍陳棋的肩膀:“這就好,這就好,你還年輕,將來有得是機會。”

但孫局長是沒聽懂陳棋下半句話,那就是當不當院長無所謂,但你要我認錯老子打死不幹。

估計這麼說出來,孫局長非一口鹽汽車噴死陳棋不可。

黃瑛看到陳棋進來,也趕緊招了招手,老太太比任何人都知道陳棋的牛脾氣,平時非常好說話,關鍵時刻可是天王老子都不管的人。

於是也提前打起了預防針:

“陳棋,一會兒有什麼咱都受著,領導要罵幾句就罵幾句,有什麼處分你也忍一忍,這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畢竟不是死在手術檯上,有些話還是說得清的。”

陳棋一想也是,孫子金文耀又不是死在手術檯上,爺爺金康勝是自己氣死的,管他陳棋毛事?

醫l事故?

如果說內科主任李春生的治療算是醫l事故,但他陳棋不算呀。

可事情會真如大家想得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