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陳棋的預料,金家人也出現在了這次會議上。

陳棋這才知道,這次會議並不是內部會議,而是一個協調會。

調解得好,大家萬事大吉;

調解不好,再根據責任判定,要給家屬一個交待。

金家三個兒子看到陳棋,一個個眼珠子都突了出來,不管是真生氣,還是假裝義憤填膺,他們跟“陳賊”都已經勢不兩立。

“陳棋,你個王八蛋,你害死了我兒子,還氣死了我爹,你還是不是人?”

這是金家大兒子金有福。

“陳棋,你公報私仇,當初我們兩家有仇,現在你就透過這種卑鄙的方式讓我們家破人亡,你這個畜生!”

這是金家二兒子金有?。

而金家的小兒子金有壽則是一直捂著臉在大聲痛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哭一邊喊:

“爹啊~~~侄兒呀~~~你們死得好慘啊~~~”

三個人統一打扮,腰間都繫著麻繩,這是越中農村家裡老人死了的風俗,所以不明真相的人看了,都覺得這家子真可憐,陳棋真是缺了大德了。

這麼想的,還有市裡的分管領導。

醫院和病人之間,誰是弱勢?

正常的思維都會偏向於病人,畢竟八十年代的醫院可是有自己保衛科的,醫生打病人也不少見,罵娘那更是家常便飯。

再加上金家可是死人了,2條人命。

做為分管領導,肯定要給死者家屬一個交待,要給夏澤村老百姓一個交待,要給頭上朗朗乾坤一個交待。

領導一落座,臉色就不好看。

他看了看傳說中的陳棋,又看了看披麻戴孝的金家三人,沉聲說道:

“事情的原委大家都已經清楚了,這裡也不再重複,我想說的是,一個月前,大領導就有過指示,一定要保證人民群眾的生命健康,要求四院全力救治。

現在好了,病人沒救回來,反而還氣死一個老頭子,這點讓大領導很生氣,越中四院在這次事件中犯了兩個錯誤,一個是沒有全力救治病人,之前的治療方案目前看來是錯誤的。

第二個,在病人去世後,越中四院的班子對於突發情況處置不當,事先沒有發現苗頭,事後沒有及時勸慰家屬,導致目前四院正常的醫療秩序都沒有恢復,也在社會上造成了惡劣的影響。

當然,越中四院有問題,你們家屬也同樣犯了罪,你們公然衝ji醫院,這是要坐牢的知道不知道?所以根據上級領導的指示,你們家屬也趕緊將醫院裡的靈堂撤了,不準再擺了。”

陳棋和黃瑛沒吭聲,家屬先不幹了。

“領導,我們家可是死了兩個人,現在還沒有給我們一個說法,兇手依然高高在上當著院長,現在讓我們撤,我們不服!”

“對,不服!”

“就是,沒有這樣的道理!”

現場最恨陳棋的肯定是金家大兒子金有福,他激動地指著陳棋罵道:

“這個畜生不處理,我們堅持不會撤靈堂,你們肯定幫自己人,要對付我們,我們夏澤村1500人也不是那麼好惹的,國道和鐵路可都在四院門口!”

這赤果果威脅的話一出,現場所有領導臉色都變了。

這年頭可不是後世,條條大道通羅馬,八十年代,海東省東部地區前往省城唯一的通道,就是104國道和蕭甬鐵路,可以說關係非常重大。

這裡要是出了問題,那絕對不是小問題了。

金家人聰明著呢,他們知道衛生系統的弱點,同樣知道上級的弱點在哪裡,他們打的主意就是法不責眾。

分管領導不露聲色,知道這事非常棘手,農民這暴脾氣,那可真的會做出不計後果的事情。

那麼要平息事態,要打板子,只能往“自己人”屁股上打去了。

一個小小的醫院院長,還不放在領導眼裡,所以他就將目光聚集在了陳棋身上。

“病人信任我們醫院,這才到咱們國家的醫院來看病,去了你們越中四院,結果你們一會兒肺炎,一會兒肺結核,一會兒又是什麼異物引起感染,短短兩個多月的治療就換了三個診斷。

醫療水平可能有高低,我覺得主要還是一個責任心欠缺,另外,小陳院長也在這裡,你們兩家聽說在村裡就有私仇,對不對,那這個責任心是故意欠缺,還是無意欠缺?啊?呵呵。”

“呵你媽個頭!”

陳棋一下子就血衝腦了,臉瞬間就紅了,旁邊的黃瑛知道要壞菜了,馬上拉了一把陳棋。

孫局長和邱局長要停止了記筆記,也一下子把眼光都看向了陳棋,心裡有點發慌了。

反而是金家三個兒子連連點頭:

“就是公報私仇,還騙我們去省城做檢查,前前後後花了我們家幾千塊錢,害得我們家連房子都當了,他陳棋是陳百萬,開著桑塔納,我們可是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這話一下子就把不明真相人給湖弄住了。

果然,陳棋還是沒忍住,一把甩開了黃瑛的手,站了起來。

“這位領導的話我不敢苟同,首先大家要明白一點,死者之前的確是在四院治療,但他住的是內科,跟我這個外科一點關係沒有,也不存在故意讓家屬多花錢的問題。

其次,縣裡的領導都在,死者生前治療我並不想插手,就是因為兩家有私仇我要避嫌,但死者家屬指名點姓要我接手,我也是被迫無奈,這點很多縣領導都可以作證。

最後我要申明一點,我個人的診斷沒有錯誤,省附屬一院拍了兩次ct,最後的增強ct也支援我關於異物的診斷,我想我們討論問題最好實事求是,而不是憑主觀看法自由心證!”

陳棋說完,也不管別人吃驚張大的嘴巴,唰一下就坐下了。

孫局長、邱局長、黃瑛都是長嘆一聲,知道今天這事情難下場了,陳棋這傻小子又掀桌子了。

主管領導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精彩極了。

陳棋最後一句話,幾乎就是指著鼻子在罵他這個領導沒有實事求是,在自由心證。

用簡單的話來概括,就是在罵他沒有事實依據瞎逼逼。

但能當上大領導的,無不是城府極深之人,他當然不會直接拍桌子罵娘,否則他就是自己對號入座了。

所以大領導強忍著怒氣,冷笑道:

“如果你小陳院長的診斷是正確的,為什麼現在病人死了?如果你沒有私心,為什麼死者爺爺給氣死了?你什麼責任都沒有,夏澤村幾百號村民在鬧什麼?”

陳棋也冷笑道:

“金家人當晚鬧事,我們四院第一時間報警,並通告了上級,我們四院班子能力不行,那麼請問當時諸位領導在哪裡?為什麼沒人出來阻止事態惡化?”

大領導將手裡的茶杯重重摔在了桌子上:

“小陳院長,你這是什麼態度?你們是幼兒園嗎?是敬老院嗎?什麼事情都要上級來處置,那要你們四院班子幹什麼?現在出了這麼大一檔子事,你就沒有一點責任?”

黃瑛眼瞅著大領導和陳棋吵起來了,趕緊打圓場:

“領導,這事我們四院班子有責任,我們檢討,我們回去一定認真總結反思。”

陳棋已經豁出去了,拼了這個院長不當了,有什麼話當然要說清楚了。

“不,黃書紀,當晚我們做了我們應該做的一切,而且當天晚上,要不是我翻過圍牆跳船逃走,恐怕今天四院靈堂裡又會多一具屍體了。

今天諸位分管領導都在,金家的三位當事人也在,我就把話給說清楚,你們金家人指責的是我診斷錯誤,導致病人症狀加重,最後延誤了病人,治死一個氣死一個,對不對?”

金家三兄弟想不到陳棋這麼剛,一下子有點不知所措了。

一個家庭往往這樣,有個強勢的家長,子女往往都會被培養成慫蛋,金家三個兒子顯然就有點缺少他們父親的陰險和狠辣。

陳棋卻不管不顧地說道:

“所以我的要求就是做屍體解剖,看看這個死者肺裡是不是有一根長達10cm的針狀物,炎症是不是這個針狀物引起?如果不是這個原因,所有責任我一力承擔,殺頭坐牢我絕對不皺一下眉毛。

如果肺裡面有這個針狀物,就說明我的診斷沒有問題,那麼今天金家人鬧事就毫無道理,這是觸犯國法,那麼金家必須有人坐牢,還要向我們四院全體職工道歉,登報道歉。”

嘶~~~現場一片抽冷氣的聲音。

“陳棋,在領導面前不要胡說!”

黃瑛急了,想最後一次阻止陳棋發飈,要知道陳棋這話不是在將死者家屬的軍,他這是在將大領導的軍呀。

陳棋卻不收回自己的話,傲然站在位置上,目光灼灼看著主位上的分管領導。

分管領導沒說話,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金家三個兒子突然反應過來了,“我們不同意屍檢!”

“我爸死了,我侄子死了,你們還想剖膛開肚,陳棋你怎麼這麼狠?”

陳棋冷笑:“不屍檢,怎麼查出最後的原因?我可不可以說,你們故意給老頭下毒,死者金康勝是死於你們三個兒子之手,目的是為了爭奪家產?”

金有福一拍桌子,氣得手都在抖了:“你胡說!”

陳棋也一拍桌子:“胡不胡說,屍檢見分曉,不屍檢你們就是心虛,就是在害怕真像暴露!”

分管領導氣得心臟病都要犯了,也是狠狠一拍桌子:

“都給我閉嘴,這是什麼地方,是你們撒野的地方嗎?陳棋你做為領導幹部的組z性紀l性呢?”

陳棋現在非常討厭這個分管領導,既然他要拿組z性說事,扣大帽子他陳棋也會呀。

“1978年12月13日,在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議上就發表了《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重要講話,上級都要求我們實事求是,怎麼到地方上就不執行上級的思想和檔案了?”

“你……”

分管領導氣得差點也要吐血,跟著金康勝一起走了。

“好好好,你要屍檢,那你就屍檢,我先醜話說在前頭,如果屍檢證明你們越中四院誤診了,所有後果就是你陳棋一個人承擔!”

陳棋鼻子哼了一聲:“我也沒指望過哪位領導替我承擔!”

孫局長和邱局長一聽,心想完了完了,到底是年紀人,說法沒輕沒重的,這不是得罪人嘛。

金家三兄弟也有點懵逼,這不是他們和陳棋之間的恩怨嘛,咋現在陳棋跟他們自己的領導先吵起來了?

關鍵是還要屍檢,媽呀,農村人講究一個入土為安,這屍檢豈不是死無全屍了?

但最大的領導都決定的事情,他們也不知乎該怎麼辦了。

大領導一聽陳棋的話,當即站了起來,瞪著陳棋咬了咬牙,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會議室。

可以說是拂袖而去,不歡而散。

陳棋這時候反而坐了下來,喝了一口茶,只要能屍檢,他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黃瑛卻是恨鐵不成鋼地罵道:

“你以為屍檢就萬事大吉了?屍檢結果如你所說,那這屍檢就是打了領導的臉;如果屍檢結果你是錯的,你同樣將領導得罪得死死的,你圖啥呀你。”

陳棋深吸一口氣:

“黃書紀,我這是爭一口氣,爭一個清白,我不能揹著汙名生活下去,否則我這輩子就完蛋了。”

會議結束,一個個領導經過陳棋身邊的時候,都是嘆息著搖搖頭,已經沒有一個領導過來安慰陳棋了。

社會就是這麼現實,你風光的時候有得是人棒,你落魄的時候,不踩你幾腳那都算有良心了。

隨後,整個越中老百姓都知道了,要對死者金文耀進行屍體解剖。

這在越中有史以來還是第一次,並且也打破了死者為大的觀念,要讓死者不得安寧。

於是一時間各路八卦滿天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越中四院。

金家人雖然被迫接受了屍檢,還好是小孩子屍檢,如果是金康勝要屍檢,他們是死活不會同意的。

但金家人卻又出了么蛾子,對屍檢的檢測機構提出了強烈的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