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棋現在有一種日了狗的感覺。

看著烏壓壓跪成一片的病人家屬,他絲毫沒有一種成為帝王的感覺,反而是急得直冒汗。

好傢伙,這麼多人求著他付醫藥費,這當他是聖母還是財神?是國家社保局還是印鈔公司?

兩輩子做為醫生,陳棋也意識到,如果他現在答應地上跪著的人,幫著他們付藥費,那麼他以後將永無寧日了。

到時恐怕全國病人都跑他家門口來下跪,要求幫著解決醫藥費用的問題了。

同時他心裡也要吐槽了,想到了前世的幾個不好的記憶。

前世他還是住院醫的時候,從急診轉上來一個沒有身份資訊的病人,因為同樣是肝脾破裂,急診科不想收也不敢收,直接送到了肝膽外科來。

後來想想,急診科那群壞蛋比較有經驗,早早就甩鍋了。

那時候陳棋做為小主治是負責管床的,本著先救人的目的,肝膽外科在沒有收到住院押金的前提下做了手術,再收治到病房裡。

術後病人慢慢恢復,嘴上說得很好的,醫藥費我一定會付的,請你們醫生放心,我不是這麼沒良心的人。

然後等陳棋某一天上班查房的時候,發現這傢伙已經人去床空,電話都打不通。

床邊還放著一堆他買去的八寶粥,非常諷刺。

這個病人一共花了10萬元的住院費手術費,科室承擔一半,陳棋自己承擔一半,個人掏出5萬塊。

可那時候陳棋自己一個月收入也就六七千元,一半的年收入就這麼沒了,讓本不富裕的他更是雪上加霜。

為這事,他被女朋友各種埋怨,好多天不理睬他。

此時,陳棋站在人群中央想了很多,他想過自己可以幫助需求的人,但這種逼捐,道德綁架他是不會接受的。

正當他準備開口直言拒絕的時候,突然從人群外擠進兩個小醫生,一臉緊張,把嗓門扯到最大:

「陳院長,快快,早上一個車禍病人現在在大吐血,一臉盆一臉盆地吐,快要堅持不住了,你趕緊的吧,需要急診手術。」

楊體浩和章興順一邊喊,一邊還故意多眨了幾下眼睛,陳棋秒懂。

「好的好的,救人要求,我馬上就到,各位家屬,你們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們的訴求我代表醫院可以考慮,但現在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救人要緊。」

地上跪著的家屬一下子都反應不過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該不該強留這個陳院長。

這時候圍觀一些機頭靈的醫生護士也在喊了:

「陳院長你快去呀,不能磨蹭了,都大吐血了,估計堅持不了幾分鐘。」

「是啊院長,救人要緊,你快去!」

陳棋堅定地點點頭:「好,我現在就去,大家讓一讓,對,趕緊讓一讓。」

這時候那個瘦婦女一把抱住了陳棋的大腿,大喊著:「陳院長,你今天不答應,我就不撒手了。」

「是啊是啊,你不答應我們就不放你走。」

眼瞅著還有幾個家屬死心不改,就聽到人群裡出現一聲怒呵:

「放肆,這是什麼地方?這是醫院,醫生就是要治病救人的,你們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沒聽到有人吐血都快死了,你們還在嘰嘰歪歪,什麼居心?

如果那個病人死了,你們就是殺人兇手,是要被抓進去坐牢槍斃的,懂不懂?保衛科的人呢?你們都死了?這裡明顯有人鬧事,阻礙醫生去救人,把這群刁民直接扔出去!」

發出怒吼的是郭院長。

郭院長不笑的時候,臉上看起來特別兇,尤其他是多年的老院長了,身上自帶

一股威嚴,讓老百姓看了自覺矮了三分。

老頭非常聰明,他這麼一吼,把跪著的家屬罵成了是破壞醫療秩序的刁民,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本來是讓人同情的貧窮病人,現在變成了惹事是非的刁民害人,這就引起了圍觀者們的反感。

幾個跪地的中年婦女們畢竟沒見過什麼世面,現在一聽保衛科要把她們抓起來了,一個個都愣住了。

陳棋趁著這個機會,快步跑出了包圍圈,拉起自己的妻子就衝出人群。

圍觀的不少四院職工們立刻將缺口堵住,防止有人追上去,一場鬧劇總算是以和平的方法解決了。

陳棋沒敢去院長辦公室,那地方可是三樓,只有一個樓梯,被人堵住跑都沒地方跑。

小夫妻左拐右拐,直接拐進了手術室裡,這裡普通人進不去,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等到了辦公室裡,陳棋和蘭麗娟互看了一眼,都只有苦笑一聲。

「陳棋,怎麼辦?咱們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恐怕這些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陳棋坐在椅子上大口喘著氣,無爽地反問道:

「我能怎麼辦?就那個肝脾破裂的小女孩,如果不是我掏錢,她媽媽肯定就不治了,我手術都成功了,明明能活下來的,就因為沒錢回去等死,那要我們醫生幹什麼?」

蘭麗娟一看丈夫的語氣有點衝了,知道是他心情不好,趕緊安慰道:

「別生氣哈,我又沒說你不該救,如果我在現場我也會跟你一樣選擇,可是我們終究是力量有限,今天能救一個,明天又能救幾個呢?」

小兩口在發愁,郭院長、朱主任、黃書紀也走進了手術室辦公室裡,看到愁眉苦臉的兩人都是哈哈大笑。

郭院長還有心打趣:「喲,陳百萬,你這是愁錢太多花不完吶?」

陳棋輕咳了幾聲:

「是啊,你說我們有錢人就是這麼煩,早上吃海參泡飯,中午是燕窩蓮子羹,晚上再來點魚翅漱漱口,日子過得平澹且無奇。」

「滾滾滾,說你胖你還喘上了,這門口還堵著一大堆人呢,你說咋辦吧?要不調到我們人民醫院去吧。」

黃書紀白了一眼郭院長:「去人民醫院,陳百萬同志照樣會被人圍攻的,他現在可是有名的香餑餑。」

的確,只要陳棋手裡有鉅款的事情經過這麼一鬧,肯定就要傳遍整個越中市了,到時的煩惱絕對不會少。

這年頭有錢人並不稀罕,越中市百萬富翁暗羅羅的絕對不在少數,但手上有百萬美元的,恐怕整個越中都找不出第二個來。

不僅是私人關注,同樣官方也是眼饞得很,誰叫這個年代都有建立外匯指標呢?

陳棋在發愁錢多了惹是非,而在會嵇縣府裡,同樣有人在為沒錢而發愁。

會嵇縣,是原來解放前的會嵇、山陰兩縣合併而成,所以越中城區,也就是那時候的「城關鎮」,又是府城,又是縣城。

這種府縣同城的格局一直保留到了1984年,這時候「越中地區」改成了「越中市」,既然成為了市那就要有自己的市區。

於是會嵇縣最繁華的城關鎮(城區),以及周邊最富裕的幾個鄉鎮被單獨劃了出來,成立了一個全新的「城關區」,級別和會嵇縣並列。

這下會嵇縣就從一個發達縣,成為了一個標準的農業縣,甚至連縣城都沒了。

但這年頭的幹部還真是一心一意為人民服務,發展經濟的,所以他們決定另造一個縣城,將現在的珂橋鎮升級為新的縣政府駐地。

同時為了發展經濟,將珂橋鎮散亂的布匹交易市場,建成一個「現代化」的城區。

四院所在的珂橋鎮,是越中市,或者說海東省的面料生產中心。

布匹多了老百姓就有交易的需求,所以在鎮上長不過四五百米的狹長水街上,自發行成了一個簡單的交易市場。

一船船的布被拉來,就這樣直接沿街買賣,誰看中了布直接拉走,整個老街全都是買布賣布的客商,非常壯觀。

但這種露天交易模式非常不方便,碰到個晴天落雨,布匹都有影響。

而且因為都是大額交易,又沒有統一的安保,經常發生鈔票被搶被偷的惡劣事件。

群眾有需求,政府有意願,所以會嵇縣就準備在珂橋鎮邊上的農田裡,建造一個規模龐大的「華國經紡城」,準備將布匹交易的生意全搶過來。

這個決策英不英明?

過幾十年看,非常非常英明。

華國輕紡城後來成為了全球規模最大、經營品類最多的紡織品集散中心,拉動了整個越中市經濟的快速發展,也造福了幾百萬越中老百姓。

同時也讓會嵇縣一躍從一個純農業縣變成了全國十強縣。

1985年輕紡城一期工程剛落成的時候,佔地3萬平方米、建築面積5萬平方米、總投資1000多萬,擁有2000多間營業用房。

二期工程也在計劃當中,隨時準備開工。

這在八十年代,絕對是一個巨大的工程了,可見縣領導的氣魄。

可是輕紡城剛建好,市場區域那是冷冷清清的,毫無人氣。

老百姓同樣在觀望,一個全新的市場到底是好還是差,前途不明,所以大家並不願意去購買商鋪。

這讓會嵇縣的幹部們都是心急如焚。

要知道建市場造道路的工程款全部都是借來的,如果沒有買商鋪,不但市場計劃會失敗,同樣沉重的本息貸款也會拖垮縣財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