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花陌縣。

“嘎~”

“嘎嘎嘎~~”

三隻漆黑的烏鴉蹲在灰瓦的屋頂,不時地轉著腦袋,看著天空忽左忽右飛著的黑鳥。

黑鳥有四隻,在半空盤旋,而其下則是三道渺小如豆的身影在快速移動著。

這三人是:龐元花,龐寒,以及李元。

“正對我的方向,前面屋子裡。”龐元花看著天空的線。

她說罷,李元提著刀,從側邊翻入霜劍門的院中,影血湧動,肌肉緊繃直至緻密,硬度已經遠勝鋼鐵,五指握刀。

旋即,一刀揮出,院子裡頓時颳起了一陣旋風,強大的勁氣縱橫交錯,屋牆直接粉碎,磚瓦如蝴蝶亂飛。

刀再一挑,屋子整個兒被掀開了,露出裡面的女劍客。

女劍客面顯詫異,然後厲聲問:“你是誰?膽敢入侵我霜劍門!”

李元也不廢話,手背上有滾燙血珠滲出、爬動,覆滾到刀刃,染得刀刃浮出一抹猩紅。

他身形閃動,上前一刀把女劍客劈成兩半,而斷口處果然是木質。

鬧出這麼大動靜,李元也不走,就是單手拄刀站在原地,而另一邊,龐寒則是抓著龐元花的輪椅翻牆入了院中,來到了李元身側。

她們都在避免走門。

而此時,這一聲動靜宛如在平靜的水面炸開,霜劍門中頓時起了反應,

道道身影從屋頂、從路道快速包圍而來,

腳步聲不絕於耳。

不一會兒功夫,一道道身影落下,持劍包圍了此間,卻不敢上前。

霜劍門的女劍客紛紛執劍,包圍著中間那少年,又詫異地看著輪椅上的少女。

一名女劍客驚喜道:“大小姐,你的病好啦?”

另一名女劍客冷冷道:“她和殺死王師姐的兇手站一起,她已經不是我們的大小姐了。”

李元指了指不遠處,那被他砍成兩截的女劍客,道:“仔細看看,那是你們的師姐嗎?”

眾人看去,房屋的廢墟里,兩截屍身明明斷開,但斷口卻沒有半分血跡,反倒是些詭異的木芽兒正從切口出冒出,扭扭曲曲地爬動著,像是要彼此勾連,重新將身體聚合起來。

“假的,這是幻.”一名女劍客厲聲呵斥,可“術”字還未說出口,卻看到那執刀少年身形掠過數丈距離,到她面前便是一刀。

刀刃滾血,震盪低鳴。

咔!

女劍客還未來得及拔劍,就被斬成了兩半。

而另一邊,龐元花的聲音也剛剛落下:“她也是鬼僕。”

說話聲和刀聲幾乎同步。

那想說“假的,這是幻術”的女劍客直接被劈成了兩截。

旁邊眾弟子見到這一幕,本要出手,可在看到斷口依然是木芽兒後,便都驚駭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龐元花揚聲道:“各位,此事說來話長,但伱們中有一部分人已經被鬼僕悄無聲息地替換掉了。

如果你不是鬼僕,趕緊和身邊之人拉開距離,以免被鬼僕傷到。”

她話音落下,霜劍門的女劍客們皆是譁然。

而一名女弟子又厲聲道:“她在胡言亂語,挑”

話未落,說話女弟子的頭顱便飛了起來。

那頭顱落地了還在快速地厲聲說著“挑撥離間,這是挑撥我們的霜劍門的關係”。

不少弟子紛紛露出難以言喻的恐懼之色。

一個頭顱在地上說話?

腦袋都和身子分家了,還能說話?

這一幕,便是大白天也是讓人汗毛倒豎,滲的慌。

那頭顱似乎察覺了不對勁,又急忙道:“幻術,這是幻術!否則我怎麼會頭沒了還在說話?”

李元又驚悚又古怪地看著這鬼僕。

這些鬼東西完全是維持著人的智慧啊.

此時,霜劍門一名平日裡和龐元花關係不錯的弟子顫聲道:“大小姐,到底是真的,假的?”

龐元花看了她一眼,招手道:“小蝶,你不是鬼僕,到我身後來。”

那小蝶猶豫著。

龐元花又道:“睡前還用腿夾著被子睡嗎?睡著了還蹬被子嗎?”

小蝶的臉刷一下紅了,頓時抓著劍跑到了龐元花身後。

龐元花平靜地看著遠處,道:“我點到名的,到我身後來。其餘的都別動,以免被當做鬼僕,讓血刀老祖給誤殺了。”

血刀老祖!

眾弟子只聞其名,卻未見其人,知道年輕,卻沒想到竟是如此年輕。

而“威名”的作用在這一剎也是發揮出來了。

血刀老祖的名聲,讓現場直接安靜了下來。

龐元花開始點名。

被點到名的,則跑到她後面。

其他人也不敢動。

有鬼僕想要反抗,挾持身側人,但才動了一下就被李元揮刀斬殺。

“段瑤。”

“龐華。”

“龐茹。”

龐元花一個個點著名。

而對面的人越來越少。

龐倩也在其中,她眨巴著眼看向李元道:“前輩,我不是鬼僕,那天我還和你在一個車廂裡待過呢.”

李元看著那姑娘,道:“龐姑娘,如果你擁有著真正龐倩的記憶,應該就能知道她現在有多麼痛苦,有多麼恨你。也應該知道你對你的師姐師妹危害有多大。”

龐倩可憐兮兮地喊著:“可即便如此,我我也還是我,她不在了,我替她活下去,不可以嗎?我為什麼不能活下去嗎?”

她喊得滿臉是淚。

李元道:“你只是從真正龐倩的記憶裡得到了一些資訊,然後在利用這些資訊,希望獲得同情,從而逃過一劫。”

話音一落,那本來哭著的龐倩好似被點破了,直接不哭了,可憐的臉面褪了下去,神色變得怨毒,直勾勾地盯著李元。

李元道:“其實你應該繼續哭下去,繼續說你想好好活著,其實你也沒有選擇,你只是無奈地成了鬼僕,然後無奈地來到了這兒。

你的一切都不由自主,可現在你也想著好好活下去.

你利用記憶,去博人同情。

可你終究不是真正的人。

所以被點破後,你覺得自己這一招沒用,就停下了。

而人即便失敗了,卻也不會停下。

因為,情緒,是停不下來的。”

話音落下,他平靜地觀察著龐倩。

龐倩卻一臉茫然,緊接著,神色裡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

而李元身形飄動,已經掠到了她身側,一刀將這木匠鋪鬼僕斬成了兩截。

雖成兩截,卻根本未死,只是喪失了行動力。

“算了,其實你即便那樣做,我也還是會殺。我只是說說,別當真。”

落在地上的“龐倩”頓時發出惡毒的不似人聲的咆哮。

李元看著她的模樣,心底有些騰騰的寒氣冒了起來。

他剛剛說那些話,只是純粹地想試探一下鬼僕的學習能力,可鬼僕居然在思索,這讓他心底得到了一個沉重的答案:鬼僕是能成長的,至少是能調動原主的記憶和天賦進行理解的

至於力量上能不能成長,他就不知道了。

不一會兒,霜劍門的一位長老鬼僕趕來了,李元一刀。

再一會兒,掌教龐澹臺趕來了,李元還是一刀。

地面“啪嗒啪嗒”落了諸多的斷裂身體,有些身體已經重新癒合了,卻又被李元斬斷。

忙活了半天,霜劍門鬼僕總算被匯總齊全了,李元將它們堆到一處,血液射出,再點了把火。

火焰裡,怪叫不斷,只聽的人毛骨悚然.

許久後,一切才平息下來,而鬼僕們都成了灰燼。

眾人旋即又去了浮月庵,但浮月庵的鬼僕卻提前開始逃跑。

李元,龐元花,還有新加入的霜劍門弟子花費了好大力氣,以及足足兩天時間,才將這些鬼僕斬殺,再燒掉。

旋即,霜劍門把木匠鋪本鋪又徹底封鎖了起來。

龐元花把龐寒留下,讓她暫代門主穩一穩霜劍門。

龐寒是武痴,但卻是和她與血刀老祖一起來的,此時能夠服眾,能夠穩住局勢。

而龐元花則帶了包括小蝶在內的另外四名霜劍門弟子,隨著李元趕往山寶縣。

山寶縣裡,還有陌生的鬼僕需要處理。

馬不停蹄,忙完了一件事又有另一件事等著,連歇都歇不下來,一直處於緊張刺激之中。

這.並不是李元渴望的生活。

而運氣不錯的是,現實似乎也沒有這麼地碰巧。

當他和龐元花再度趕回山寶縣的時候,龐元花抬頭看著天。

然後一直看天。

李元心裡很好奇,但他還是耐得住性子的,也不問,就等著答案。

而答案是:天上的線消失了。

一行人回到山寶縣,李元一問才知道福臨商會離開了。

而那帳篷區的管事顯然是福臨商會的管事。

此時此刻,天穹空空蕩蕩,再無一根線劃過此處。

這說明原本需要解決的鬼僕,已經自己離開山寶縣了。

正常人肯定都會覺得:福臨商會是到處跑商,途經山寶縣,現在走了,那一切都都沒事了。畢竟鬼僕都不在了,這事肯定結束了,還查什麼查呀?

可圓桌前坐著的三人都不這麼覺得。

李元,鐵殺,龐元花正坐在內城血怒堂中。

而桌上則是放著一些資訊。

這些資訊足以證明福臨商會真的離開山寶縣了,而且李元的白雀也已經在羚羊口看到了他們的遠去。

“查他們留下的東西,賣出的東西,接觸過的人,一個都不能放過。”鐵殺冷聲道。

龐元花補充了句:“悄悄查。”

說罷,兩人都看向李元,畢竟拍板還需要老祖。

李元閉目,想了想道:“都別查。”

鐵殺和龐元花頓時露出思索之色,但並沒有愕然。

旋即,鐵殺道:“那一切都等老祖命令。”

李元道:“隨時等我訊息,準備出動。”

龐元花又問:“我該做什麼?”

李元想了想,道:“你去找唐年,看看她能不能為你設計一輛新的輪椅。”

簡短的會議後,山寶縣風平浪靜,一切如常。

百花莊園內堂裡,龐元花笑看著那位大女孩,她很喜歡這孩子,尤其是這孩子忙碌起來的時候,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只剩下她手裡的活兒。

這讓她莫名地想到了那位姓龍的可怕女人。

而銀溪坊高樓屋脊上,則是靜靜地蹲著黑鳥。

李元不想打草驚蛇,所以想自己先看看有沒有異常,辛苦是辛苦了點兒,但剛開始就把問題堵住,總比事情爆發了再疲於奔命地應付要好。

他坐在內堂的書齋裡,抬筆在紙張上寫著些穿越前看到的詩句。

觀想圖,需要意境。

意從詩來,境由畫出。

“君不見淮南少年遊俠客,白日球獵夜擁擲。”

“呼盧百萬終不惜,報仇千里如咫尺。”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平明拂劍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歸。”

這些是太白的詩句,李元覺得應該可以從這位同姓的詩仙句子裡尋得“意”,然後勾連起自己的生命圖錄,而形成觀想圖。

至於“畫”,他之前請教了柳長崇一些簡單筆法。而六品因為強化了記憶和五感,情緒,還有肢體的協調感,所以.在他離開天南縣的時候,已經能夠簡單地繪出心底所想。後來在銀溪湖畔獨居的那段日子裡,他又利用空餘時間以樹枝勾勾畫畫,現在完成一幅畫是沒什麼問題的。

此時,他寫了一會兒詩,便閉目體會,體會到累了,又默默觀察著縣裡入夜後的鬧市。

時間流逝,天色入夜。

這入了夜,剛開始是酒樓忙,然後是青樓忙。

黑鳥飛來飛去。

李元正耐心觀察著,門外傳來熟悉的“哚哚”的柺杖聲,然後敲門聲從門扉的下半段傳來。

他笑著起身,開了門,門後是氣呼呼的小棉襖,還有在後面追著的閻娘子。

閻娘子剛好跑到門前,有些無奈地對上自家男人的眼睛,道:“你家女兒非要找你。”

“爹爹!”

小棉襖肩頭蹲著只烏鴉,正張手要抱。

李元瞥了眼烏鴉,發現這烏鴉的綜合實力居然已經變成了“9~11”,他抱起小女孩,然後道:“爹在忙,你先和娘回去睡覺,好不好?”

小棉襖憋著嘴,委屈巴巴,很不樂意。

閻娘子無奈地笑笑。

她身後,夜風猶寒,樹影婆娑。

李元道:“都進來吧。”

閻娘子道:“影響你不?”

李元道:“也沒什麼,我正在監察銀溪坊。之前那福臨商會里有鬼僕,現在他們雖然走了,可我擔心他們留下了什麼東西。”

閻娘子已經卷入了這些事中,而小琞天生奇異,好似本就在這圈子裡,所以李元對她們也沒有任何隱瞞。

閻娘子恍然道:“相公是怕打草驚蛇。”

她邊說邊走入了屋裡,然後又反手關上門。

李元把小棉襖抱在懷裡,然後重新坐到桌前。

閻娘子也湊過去,一看桌上的詩句,頓時愣了愣,又品了品,然後道:“寫的真好。”

再看了看,又道:“我寫不出來”

李元也沒法解釋,又不願騙娘子,便只是笑了笑,然後繼續觀察起山寶縣來。

他抱著小棉襖。

小棉襖就很開心了。

而她一開心,除了屋裡這一隻烏鴉外,還有一隻烏鴉站在海東青旁,再有的四隻烏鴉便飛到了夜色裡,開始在城裡找黑鳥,就像是在和李元玩“躲貓貓”的遊戲。

哪怕李元根本沒進入這個遊戲的狀態,小棉襖一個人也興趣勃勃地在玩。

她的烏鴉不僅實力從“8~9”變成了“9~11”,就連數量也從4只變成了6只。

烏鴉飛呀飛,找到一隻黑鳥,就“嘎”一聲落下去。

李元看到烏鴉,有些無奈地拍了拍懷裡的小棉襖,道:“別發出聲音,爹在做事呢。”

小棉襖乖巧地點點頭,而烏鴉們也畢恭畢敬地站在屋脊上,融在黑暗裡,一點聲音都不發出。

烏鴉的眼睛是狂亂的,羽毛也變得堅硬,羽翼的尖部更是呈現出一種怪異的鋒利,若是拿這樣的羽毛劃過人的脖子,這脖子怕是會斷。

閻娘子坐了一會兒,又笑著起身道:“我燉了些八寶粥,放了不少紅棗,給你們端來。”

如此

時間一晃就是三天。

第三天的時候,午夜過後,天香樓的一間屋子裡出現了怪異的一幕。

一個歌妓正搬出個小香爐,然後焚香三支,對著空氣匍匐,叩拜,面色虔誠,嘴角卻帶著一抹詭異,而臉頰則是有著淡淡的紅暈,那是塗抹的胭脂。

可是,空氣裡明明什麼都沒有。

歌妓叩拜的虔誠,如是失心瘋、著了魔一般。

黑鳥遠遠地看著,它的視力其實是李元的視力,遠處的一切自然能察覺個分明。

歌妓迅速拜完,又收了香爐,而外面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跑了出去。

黑鳥“嗖”一身,展翅掠到了窗前。

烏鴉也跟了過去。

黑鳥想開窗,飛進去,但這很費勁兒,畢竟黑鳥沒手。

烏鴉爪子輕輕一踢,又躡手躡腳地一抓,直接把窗戶抓開了,然後和黑鳥一起飛入了屋子裡,藏在了房樑上。

而過了會兒,那歌妓又返回了,她小心翼翼地從懷裡取出胭脂盒子,又對著銅鏡化妝。

那胭脂格外豔麗,而歌妓的臉不知為何卻很是蒼白。

蒼白的臉,配上豔麗的胭脂,就好像在化著陰妝,在做著殮容。

安靜的烏鴉和黑鳥就這麼看著。

片刻後,歌妓似乎完成了化妝,便躺到了床上,小心地將胭脂盒子塞在枕頭下,便睡著了。

待到夜深,黑鳥落下,想取出胭脂盒子,但卻差了點力量。

烏鴉飛落,爪子猛地一探,又粗暴地一抓,直接扣住了枕頭下的胭脂盒。

那歌妓頓時驚醒,轉身看去,可黑鳥卻早已拉起被子往半空一翻遮住她視線,緊接著旋身猛衝。

烏鴉抓著胭脂盒,狂暴地撞碎了窗戶,緊接著兩道黑影電射而出。

空氣裡,充滿了歡笑的聲音。

百花莊園內堂的書房中,小女孩在李元懷裡奶聲奶氣地笑著,笑的旁邊閻娘子詫異無比,忍不住問著:“你們父女倆在幹什麼?”

李元撓了撓腦袋。

和自家才一歲多的女兒打了一次配合,這是他沒想到的。

街道上,那歌妓似乎失去了什麼極度重要的東西,在瘋狂地追著,歇斯底里地喊著:“還給我!還給我!!!”

可烏鴉和黑鳥快樂地飛著,不一會兒就沒了身影。

歌妓連是什麼拿了她的胭脂盒都沒看到,此時在街上哭著喊著:“強盜!強盜!!來人啊,有人搶劫啦!”

很快,巡街的血刀門雜役聽到動靜趕了過來,一聽有強盜,頓時肅然。

銀溪坊裡有強盜,這還得了?

於是,雜役們紛紛出動,開始幫這位歌妓尋找起“飛天大盜”來,可怎麼也找不到。

空中,烏鴉靜靜看著那群人如無頭蒼蠅般地到處找。

小琞在父親懷裡“咯咯”笑著。

不一會兒,書房外傳來撲稜稜的聲音,窗戶處傳來敲擊聲。

閻娘子去開啟窗戶,窗沿上站了一隻有禮貌的烏鴉,烏鴉爪子一探,把胭脂盒子交到了閻娘子手裡,又飛走了。

閻娘子又把盒子給了李元。

李元抬手輕撫,入手陰冷,有一種觸碰著冰塊的感覺,這讓他想到了自己“裝備欄”裡的木人偶。

但這盒子似乎又不是“裝備”,否則到了他手上,應該可以直接被納入他的裝備欄才是。

他托腮想了會兒,腦海裡浮現出剛剛那歌妓對著空氣焚香叩拜的模樣。

“難道說,化了妝,就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存在?”

李元手指輕輕敲擊著桌子。

“這胭脂盒子是否就是福臨商會留下的?”

“商會是否留下了更多這種盒子?”

他看著深夜沸騰的銀溪坊,看著正急匆匆地在幫著那歌妓尋找盜賊的雜役們,臉上露出了笑。

歌妓叫董小蘭,此時忐忑地坐在衙門大堂裡。

只不過,端坐在大堂上的並不是縣令,而是一位血刀門內門弟子。

這內門弟子面帶慍怒道:“我銀溪坊治安一向良好,居然會出此等盜賊!真是膽大妄為!!董姑娘,你且將事情一一道來。我們定為你討回公道!”

董小蘭這才娓娓道來。

其間,這內門弟子多加引導,董小蘭為了找回胭脂盒子也是言無不盡。

許久後,她才傷心地離去,又期待著血刀門為她找回失物,將那大盜斬殺。

隨著衙門大門關閉,雜役去盡,那端坐縣令作為的弟子這才起身,繞到側邊屏風後,對著後面端坐的李元恭敬地行了一禮,問:“老祖,您還有什麼要我做的嗎?”

李元道:“幫她找,聲勢弄大一點,我銀溪坊怎麼能容下盜匪?!把內裡的線都挖出來,可能的話,把所有胭脂盒子都給我找到。”

“是!”那弟子恭敬應了聲,又有些猶豫道,“那胭脂盒子乃是錢大贈給她的,而錢大.”

李元道:“照樣問。”

“是,老祖!我明白了!”

之後,血刀門打著“來幫忙”的旗號,順藤摸瓜,把胭脂盒子給搜了個乾淨。

然後他們踩點,李元直接去取貨。

至於盜匪,則抓了幾個城外的盜賊當替死鬼,而胭脂盒子早被他們隨手丟了.

隨著這幾個盜賊被斬殺,事情也落下了帷幕。

那些胭脂盒子的主人也是無奈至極,如喪考妣般哭死哭活,但也沒辦法。

盒子被那些該死的盜賊丟了。

而那些該死的盜賊也已經死了。

還能怎麼辦?

期間,錢大也是一臉懵著,那天他本想把胭脂盒子送給李長老,但沒送出去後他就拿去巴結了個天香樓的歌妓,在聽到老祖親命調查後,也是使勁渾身解數地配合。

數日後,五個胭脂盒子被放到了李元的書桌上。

而一封封信報則是從外傳來。

這些信報上記錄了那些“胭脂盒子主人”的後續狀況。

剛開始是瘋,鬧,哭,然後都生了場大病,臥床不起,不過看起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有些像“剛剛擺脫失心瘋的樣子”。

李元推開那些信。

他已經確定:福臨商會那位管事就是鬼僕。

這鬼僕很可能和玉京城的斂衣齋有關,而斂衣齋似乎是個大勢力。

這樣的大勢力並不是專門鎖定了山寶縣這樣的小地方,而更可能是在廣撒網。

這胭脂盒子就是他們的網。

不一會兒,龐元花推了輪椅入了門,和李元一起看著這些東西。

良久,龐元花忽道:“這究竟是斂衣齋,還是殮衣齋?”

殮衣,即是給死人穿的衣服。

一個正常的賣衣服的,能叫這名字?

哪怕只是聲調類似,也會盡可能地去避免。

除非,他們本來就是賣死人衣服的。

李元看向那五個胭脂盒子,覺得很燙手,他想了想,決定用老辦法,找個死囚或是窮兇極惡的盜匪試試。

當天,一個男死囚被帶到了密室。

這死囚是個懶漢,而其娘子在外賺錢,懶漢因為嫌棄娘子賺的少而竟將娘子活生生打死了,然後薄葬在院子裡,結果因為葬的太淺,惡臭飄揚而被人發現,繼而被抓到了山寶縣大獄。

後來這懶漢的親眷有不少送錢求情,以希減緩刑法,都未曾被同意。

密室裡,一名血刀門內門弟子站在屏風前,直接把胭脂盒子丟給這死囚,道:“塗上試試,然後將看到的全部說出來,好好配合的話,可以減緩你的罪行。”

那死囚急忙配合。

屏風後,李元透過孔洞靜靜看著。

他看著死囚化妝,看著死囚露出陶醉的表情,然後看著死囚忽地震驚地站起,目澀震駭地看著周圍,好像他的周圍不再是黑黢黢的密室,而是換成了什麼其他地方。

緊接著,死囚開始茫然地發呆,半炷香時間後,他面露狂喜,緊接著又變得虔誠,繼而朝著空氣拜倒,開始一個勁的磕頭。

這一幕,血刀門內門弟子也看的膽戰心驚,要不是老祖就在屏風後面,他怕是要直接拔刀把眼前男人給斬了。

半個時辰後,那死囚不磕頭了,眼神變得空洞,旋即又慢慢地恢復了聚焦。

他恢復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去搶那胭脂盒子,卻被內門弟子一腳踹翻在地。

長刀鏗然出鞘,寒光落定,抵在了這死囚脖子上。

“看到了什麼?”

死囚這才意識到了環境,他痛苦地伸手想要抓住那胭脂盒子。

內門弟子道:“老老實實說出來,盒子就給你。”

死囚這才原原本本地道來。

而旁邊還坐著個負責記錄存檔的弟子。

“仙人!

我看到了仙人!

仙人在空中飛,仙山很美.

我拜倒在宮殿前,我知道只要我足夠虔誠,仙人就會帶我入仙門。”

死囚原原本本地說著,又繪聲繪色地描述著他看到的那些場景。

瓊樓玉宇,雲氣縹緲,靈花靈木間,有仙子飛天,還有那高高在上、端坐天穹、以浮雲為蒲團的仙人。

人間大陸如煙塵,浩渺滄海杯中水.

而這一幕,只要站在那仙山上就能看到。

仙山入口,是一尊仙人玉像。

死囚就對著那玉像叩拜,以期能感動仙人,讓仙人收他入門,至於他如何得到這個邏輯的,則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感覺。

“我能說的都說了,把盒子給我。”死囚貪婪地看著胭脂盒子,似乎他的生命都因此微不足道了。

內門弟子道:“把仙人和仙山的模樣畫出來,盒子就給你。”

那死囚便努力地去畫。

但他畫技很是一般。

於是這內門弟子又去請了位內城裡擅長畫作的弟子,在共同努力下,才把仙人和仙山畫了出來。

這一畫出來,除了死囚外的眾人都毛骨悚然。

那哪是仙人,那哪是仙山?

那是一個古代的府宅,府宅上掛著一個個人頭燈籠。

那些人頭燈籠還在說話,表情各異,與生時無異。

燈籠下,坐著個壽衣惡鬼。

府宅前則有一汪死水,死水裡正浮動著不少詭影。

“給我!給我!!”

歇斯底里的喊叫從死囚口中傳來,他趁著眾人發呆,猛然衝過去想搶盒子。

內門弟子反應迅速,一腳踹翻他,然後拔刀相向。

屏風後,人影閃動,李元飄然來到死囚身後,一掌將他打暈,然後丟給內門弟子道:“今天行刑。”

“是,老祖。”

“還有,今天的一切別洩露出去。”

“是!”眾人齊聲應答。

李元合上胭脂盒子,看了一眼那畫,喃喃道:“果然是殮衣”

說罷,他直接把畫放在蠟燭上。

熾熱的燭火吞沒了“仙山仙人”的畫,不一會兒就將其燒成一撮森冷的灰燼。

李元走到屋外的陽光下。

春光雖暖,可他的心卻感到很冷。

若是他因為那管事走了就不曾留意這事,那後果真不知道會如何。

那壽衣惡鬼,那人頭燈籠,那死水詭影.

他難以想象這些給自己化了妝的人,在不停地祭拜後,會帶來什麼;也不明白這背後之人到底有什麼目的。

但幸好,他提前攔截這一切,把這危險還在萌芽時就掐斷了。

隨後,他找了鐵殺,讓鐵殺去聯絡其他兩縣,讓他們共同搜尋檢查自己縣裡有沒有這般的胭脂盒子。

入夜,李元回到府中,在內堂廂房尋到了龐元花。

這位暫時也住到了百花莊園,和她一起入住的還有四名霜劍門弟子。

“龐姑娘,深夜打擾.”

“前輩請說。”

李元把白天事說了一遍,又問:“這胭脂盒子,你有辦法處理嗎?”

他沒有在鍾府混過,可龐元花卻有。

所以,龐元花是他探入鍾府的一個眼睛。

如此一來,他即便不入鍾府,也能擁有一個獲得鍾府資訊的渠道。

龐元花對鍾府和那條神秘鬼街的瞭解,肯定比他多的多。

龐元花靜靜打量著那些盒子,道:“也許可以帶到鬼街去轉轉,我聽說過有行骸曾經把東西成功地賣給了鬼。

前輩可以把盒子交給元花,元花賣掉之後,會把鬼錢給前輩帶回來。”

李元看著這五個燙手山芋,直接推給了龐元花。

他不想和玉京城的殮衣齋扯上任何關係。

次日,小蝶推著龐元花在百花莊園的曲折迴廊、花園小徑到處走動。

半個時辰後,龐元花進入了鬼街。

而等到再出來,她則是把1張“1分”,1張“3厘”,2張“1厘”遞到了李元身後上,“前輩,果然有鬼買了這胭脂盒子,它一共給了我這麼多錢。”

李元道:“一共15厘,也就是說這胭脂盒是3厘一個,看來並不是什麼貴重物品。”

他並沒有去質疑龐元花扣錢,這是一種雙方基本的信任。

他收起鬼錢,掃了眼裝備欄:【裝備1:3分,1分(2),3厘(2),1厘】。

龐元花忽地又道:“我會為前輩擬製一份道具名錄,列明鬼街能夠買到的道具,以及其作用,價格。

不過,這些訊息很難探聽到,所以道具名錄的新增應該會較慢。”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所以開始發揮自己的作用。

李元投桃報李,道:“需要鬼錢直接跟我說。”

“是,前輩。”龐元花盈盈行禮,然後又招呼了遠處的小蝶,推著輪椅去找唐年了。

唐年說會給她重新設計一個輪椅,今天也許可以去看看。

龐元花很喜歡那孩子.

而李元則是輕舒了口氣,心中感到些安寧。

總算,可以消停一陣子了。

這“重壓消失後的安寧”驀然給了他一種久違的平靜,讓他忽地靈思如泉湧,腦中諸多思索也串聯起來,順著生命圖錄的軌跡開始匯聚成圖。

他重新攤開紙張,抬筆,想了想,寫了句:呼盧百萬終不惜,報仇千里如咫尺。

“那就繪一副俠客圖。”

少年沒有辜負這突然到來的契機,沉浸入了某種玄妙的境界,在紙張上揮墨繪畫。

每一筆,都很艱難,每一筆,也都很盡興.

他繪了一日一夜,專注忘我,諸神無念。

在第二天的晨光裡,少年終於長舒一口氣,擱筆觀圖,仔細觀察,然後.露出笑容。

成了

觀想圖.

生命圖錄

成了!

不過,他腦海裡似乎意境還未散去,那未曾散去的意境或許還能支撐著他再畫一副。

同樣的生命圖錄,但.卻是不同的觀想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