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國醫療界有一個特色。

醫院建築越宏偉,裝修越高檔,官網風格花裡胡哨,這種醫院一般水平就不咋滴,去看病還是要慎重。

但如果醫院是破舊似的小樓,醫院建築面積不大,往往感覺很擁擠,醫院裡麵人來人往,掛個號跟擠地鐵似的,這家醫院往往不得了。

這好比越是心虛的人,越是要靠金裝去顯擺;

而你已經身處高位了,往往一件超市T恤一雙布鞋就可以解決問題。

人這樣,醫院也這樣。

就比如陳棋現在所處的長海醫院,這門診樓沒有氣派的大廳,病人還要左右兩邊的樓梯走上去,就這樓高也不過3層,聽說還是新建的。

當然誰也不能小看人家長海醫院,人家的醫生護士那可都是穿軍裝的,跟你開玩笑?

陳棋前世那麼多年,就從來沒聽說過長海醫院發生過醫鬧,誰敢鬧?人家院裡可是有突突突的。

陳棋站在新買的桑塔納旁邊,從車裡拎出一些土特產,用鑰匙一鎖就往樓梯走去。

門診樓雖老舊,病人還是挺多的,到底是大滬市,公費工人多,看病不用愁。

陳棋一邊參觀,一邊拉著一個路過的護士問道:“同志,請問吳猛超教授今天有沒有出門診?”

小護士白了他一眼:

“同志,想找吳教授最好早點來掛號,人家一把年紀了總是讓他加號,他身體也吃不消的哇,真是的。”

陳棋嘿嘿一笑:“我不找他加號,我也是衛生系統的,跟吳教授認識,來串串門。”

“就你?”

小護士輕笑一聲:“估計是伱認識吳教授,吳教授不認識你的那種吧?行了行了,老吳今天不出門診,你真有急事去住院部找找吧。”

“謝了您吶!”

陳棋拎著禮物,又往住院部走去,他來長海醫院就是拜訪吳猛超教授的,事先沒打招呼。

反正陳棋也不怕找不到人,因為吳教授屬於技術老宅男,一般情況不出門,也不休息,365天,估計有350天在醫院裡待著,一找一個準。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他96歲,這一年他還主刀了50多臺肝臟手術,真可謂老神仙也。

吳猛超教授的手術量有多少,光是看看他的手指就知道,他的手指其實是畸形的。

因為長期握手術刀,他右手食指的第一個關節向掌心方向蜷起,中指則向無名指方向偏斜,食指和中指的第一節形成了一個小小的“V”字。

變形的還有他的腳趾。

做手術時精神高度緊張,吳教授的雙腳會不自覺地用力抓地。

長此以往,他的右腳第二根腳趾緊緊地壓在拇趾上,最後只能穿布鞋或者寬鬆的運動鞋,手術中穿的拖鞋也是特製的,右鞋前端部分被整齊地切掉。

就是這麼一位牛人,後世也有一部分肝膽科醫生並不認可吳教授的術法,尤其是那些國外學習進修回來的醫生。

他們認為吳猛超教授的術式太老套,技術層面停留在上世紀八十年代。

現代化的手術應該是什麼?

那是應該是術前一大堆CT、MR、B超、造影,然後手術應該是微創化、腔鏡化,怎麼能動不動就在胸腹部開個大刀子呢?

但吳教授卻不是這麼認為,如果B超能解決問題,何必再讓病人去做花費更高的CT或核磁共振?

再舉個例子,後世的醫生喜歡用器械縫合,跟釘書機似的,‘咔嚓’幾聲,幾千塊錢就花掉了,顯得非常科技化,逼格很高,

醫生回扣到手,病人以為是什麼高科技也咬牙付了錢,就這錢還不進醫保。

但吳孟超卻一直依然堅持用手縫合,他曾經就說過,器械縫合雖然省事,但他吳孟超手縫可以分文不收,能替病人們節約下這筆冤枉錢。

就這樣時刻想著替病人省錢的行為,在某些醫生眼裡成為了落伍的表現。

陳棋跟那些“香蕉人”不一樣,他前世所在的醫院肝膽外科、內科都屬於國際頂級,所以他更瞭解吳教授創造的新術式,新理論是多麼來之不易。

同樣的手術,那些瞧不起人的醫生能做什麼頂級手術?切個膽囊,切片肝葉就算是會手術了?

陳棋一邊心裡吐槽,一邊摸到了肝膽外科的住院部。

結果剛進住院部,就聽到有個老頭在罵人了,陳棋豎起耳朵一聽,這聲音怎麼聽怎麼像是吳教授的。

“你自己看看,這兩份病歷,每個病人都是有個性的,每個人身上的反應也會不同,怎麼可能用同樣的話來描述?你是怎麼寫出這麼雷同的病歷的?

這就說明你寫病歷的時候不認真,沒有自己的思考,就你這樣的態度,連病歷都寫不好,怎麼樣做得好手術?怎麼樣能更好為病人服務……”

陳棋悄悄將頭伸進醫生辦公室門內,就看到吳教授面前有兩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學生,正低著頭在挨訓。

老頭正板著個臉,一邊看病歷,一邊挑出不同的錯誤點來。

做為一名小醫生,陳棋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肝,就想到了自己當初被帶教老師批評時的情景。

但當年他是小萌新,被罵幾句也罵了。

但現在吳教授在罵的,看這年齡,還能出現在長海醫生的,估計不是博士就是碩士,走出去都是響噹噹的人物,就這在吳教授面前還跟犯錯的小學生似的。

兩個挨批的學生看到門外有人,同時抬起頭看了一眼。

這一抬頭,吳老頭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他是軍人,軍人的標準跟普通可不一樣,正要發火,結果聽到門外一個聲音響起:

“吳教授,嘿嘿,你好。”

吳猛超一回頭,馬上就記起了這個當初一起西德參加世界外科大會,還同住一個房間的年輕人。

“陳棋?你怎麼跑這來了?”老頭也很驚訝。

兩個學生一瞧救星來了,馬上熱情的招呼陳棋進來,搬凳子的搬凳子,泡茶的泡茶,甭提有多熱情了。

吳教授也看出這兩個學生的尷尬,“好了,你們去忙自己的吧,我說過的錯誤點以後不能再犯了。”

“好好好,吳老師您忙,這位同志你好,再見。”

陳棋進辦公室後,將手上的禮物放了下來,這讓吳老頭很不滿意。

“陳棋,來就來,有事說事,別整這些虛頭八腦的東西,都拿回去。”

“吳教授,這可都是我家鄉的土特產,不值錢,這是醬鴨,這是臘肉,這是自己採的香菇幹,你讓我拿回去你是看不起我。”

吳教授一聽是一些山貨也放心了,手指點了點陳棋:

“你小子,好歹是國際雙理事了,怎麼行為還跟普通小醫生一樣,呵呵,說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我這後面還要去手術室呢。”

鋼鐵直男說話就是這麼直接,沒有廢話,懶得客氣。

陳棋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說道:

“這個這個,我去年不是涵授本科畢業了嘛,今年就想報考個研究生,這不,我不是說過我對肝膽外科比較感興趣嘛,不知道您今年有沒有收學生的計劃。”

吳教授難得笑了一下:“你想報考我的研究生?”

“對對對,我目前已經在國際頂級期刊上發表,或者馬上要發表的論文達到了6篇,另外你知道的,我當選了兩個國際醫學會理事,此外我也做過胰腺癌摘除術,肝切除術等高難度手術。”

陳棋迫不及待地顯擺自己的成績,想給眼前這位教授留下一個好印象。

吳教授思考了一下,反問道:

“你這麼多論文裡面,有幾篇是肝膽外科專業的?”

“呃,一篇沒有……”

“那你的兩大國際醫學會理事,有沒有是肝膽外科,或者消化外科的頭銜?”

“呃,都不是……”

“那你平時在越中做的手術,是不是以肝膽外科為主?你總共進行了多少臺?病種有哪些?”

“這個這個,我,我……”

“我不出來了吧?”

吳教授難得的哈哈大笑起來:

“陳棋同志,你想報考我的研究生,有這個想法說明是你是一個想進步的年輕醫生,這很好,值得鼓勵。但你一不是從事肝膽外科,二也沒有相關論文或成績,你說我怎麼收你呢?”

“啊……”

陳棋一聽就失望了。

當初兩人第一次見面,陳棋就提出過想跟他吳教授學肝膽,被無視了,人家當他是開玩笑。

這次他可是帶了“束脩”親自登門,表達了自己強烈的報考意願,結果還是被拒絕了。

其實陳棋不知道的是,吳猛超收徒弟,要求是非常嚴格的,有一個資料可以表明。

從1979年到2012年的整整34年間,他帶教了85名碩士生,67名博士生,23名博士後。

而這裡面,某些學生是碩士博士博士後一路跟著讀,一個人佔三個名額。

所以平均下來算一算,一年也就帶一兩個學生,這還僅僅是學生,不是入門弟子,真正的入門弟子數量不超過15個。

這樣的高標準,嚴要求下,吳門學生畢業出來後,個個都成為國內肝膽外科的頂樑柱般的人物。

而且如同手外科學會的潛規則一樣,吳門出來的學生,大家都是師兄弟,變相也壟斷了國內肝膽外科……

看到陳棋一臉失望,吳教授又開導道:

“還有一個,想做我的研究生,是必須要脫產學習的,你得回去將自己的院長辭掉,一切從頭再來,你也看到了,我的學生很忙,這樣你的ICPF和FSSH兩大理事也得辭職。

小陳,你還年輕,能取得今天這樣的成績不容易,所以我的意思,要麼你繼續在你擅長的領域發展,要麼你從此後手術方向調頭,從最簡單的肝膽外科手術開始做起。

我今天不收你,是因為你還沒有在肝膽外科方向展現自己的天賦,不是你會做整形外科或手外科就能做好肝膽外科,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等哪天你讓我看到了成績,再時一定會考慮你的報考志願。”

聽完吳教授的話,陳棋也陷入了沉思。

辭職,離開越中四院,這對他來說似乎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不是他捨不得自己的官帽子,而是越中四院現在處於上升期,無論是唇顎裂治療中心,還是手外科中心,都離不開他陳棋。

如果他辭職了,拍拍屁股走人,這兩個治療中心立馬就要癱瘓大半了。

那麼四院又要一夜回到解放前,上升勢頭就此打住,而且有可能連職工小區建築工程都可能爛尾。

所以目前並不是他辭職的好時候。

陳棋做事的風格一向來是有始有終,哪怕要走,也要留下美名和傳說。

不能辭職還有一個主要原因,蘭麗娟也要同時就讀研究生,但這意味著她以後要越中省城兩頭跑,還要上班。

如果陳棋再辭職跑到滬海市學習上個幾年,那家裡這雙胞胎怎麼辦?

為了父母的事業,而犧牲陪伴孩子的時間,讓孩子從小感受不到父愛母愛,這對孩子的心理發育是極其不利的。

陳棋不是那種工作狂,可以為了事業不顧一切。

原本他的如意算盤是,吳教授能收他當研究生,另外還能跟妻子一個待遇,就是不脫產,定期來考試一下就行。

這樣既能登上吳猛超這艘國內肝膽外科的大船,同時能兼顧家庭和事業,兩全其美。

結果現在看來,是他自己想得太美了。

或許是有緣無份,或許是時候未到,反正這次一滬市拜師之行,看來是要泡湯了。

換了一般的人可能會極度失望後變成了絕望,但陳棋一向來屬於二般的人。

他注意到了吳教授最後一句話,等他在肝膽外科做出成績來再說,瞬間又滿血復活了。

“好的,吳教授,我明白了,回去之後,我的臨床會更多朝肝膽外科方面嘗試。”

話是這麼說,但在越中四院做肝膽外科卻沒那麼容易,整個四院沒有合適的團隊配合,比如手術助手、麻醉師都不行。

除了軟體,硬體也不行,儘管手術室是最先進的,但四院現有的裝置都是針對整形外科,或者顯微外科的,並沒有針對肝膽外科的一系列裝置和儀器。

這些都是現實問題,陳棋想從事肝膽外科,困難重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