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徒歷一百零一年,十二月五日軍事會議,例行會議記錄:

“…儘管中途發生了不少意外,口角乃至輕微的肢體衝突,但在安森·巴赫准將的英明領導,眾多優秀高素質軍官們的傾力配合下,會議總算以圓滿的結果宣告結束。

長達四小時三十二分鐘的會議,確定了風暴軍團第一輪擴編計劃的基本方向,為之後軍團改革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其中新任軍團副司令,法比安上校的‘散兵改革’決議得到了軍官團上下的積極響應,不僅對預算和持續開支最小,不會造成任何過重的負擔,同時還能最大限度最佳化步兵團一級獨立作戰和機動能力。

即使以最高標準考慮,軍團也只需在目前基礎上增加一千至兩千件步兵裝備,外加配備了中等精度膛線的步槍,卻將徹底改變整個軍團的戰鬥模式,從線列火力轉為機動作戰,價效比極高。

這一點也得到了總司令本人的認可,作為‘散兵科’出身的學院軍官,安森·巴赫准將一直都對機動作戰情有獨鍾;早在瀚土戰爭時期,風暴師戰果最輝煌的幾次戰鬥,無不是在大跨度戰線上快速移動,搶佔有利地形,透過逐步蠶食和斬首行動實現的。

但雖然備受歡迎,最終這份很有魄力的改革計劃,卻因為沒能得到多數贊同而未能透過。

作為會議的親身經歷者,這個結果曾讓我一度無法理解;但好在參謀長卡爾·貝恩中校及時站出來,為我解釋了其中的緣由:

拋開價效比和結果不談,這個改革方案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它太激進了。

一旦真的遵照法比安上校設定的路線進行改革,看似成本不高,實際卻完全不是這麼會是——徹底顛覆了目前的克洛維軍制,讓風暴軍團按照一種全新的,從未大規模嘗試過的戰鬥方式進行改革。

用卡爾中校淺顯易懂的話語解釋,如果其他人的提議是給一件外套修修補補,那麼法比安就等於是在對外套所用的材料提出了異議。

儘管總司令也很推崇散兵,並且多次以長途奔襲,迂迴,機動作戰在某場戰鬥或整個戰役中取得優勢,但從未將散兵作為核心主力使用,依然是靠線列壓制或防禦敵人的進攻,只不過將線列變得更加靈活了而已。

而如果要將散兵作為核心主力,那麼等於整套克洛維軍制都必須推到重來,制定以散兵為主的新戰術,步兵的訓練也要從整齊劃一的線列,齊射轉為精準射擊,掩蔽,快速機動之類……

並且大規模的散兵,也需要大量個人素質優秀的軍官;一名優秀的線列兵軍官可以負責一個連,換成散兵,他大概只能指揮一個排。

這不是個人能力,而是戰鬥模式決定的;靠整齊劃一的隊形,齊射和統一行動戰鬥的線列,緊密的隊形可以讓一百名士兵隨時出於軍官視野範圍內,他每次下令都是對所有人下令。

換成散兵,同等距離內士兵密度會下降三分之一,同時軍官需要管理好麾下的每一名士兵;和靠齊射形成壓制的線列不同,散兵的精準打擊意味著每個士兵都是重要的火力點。

其中的人力成本和改革所要付出的種種代價,就是軍官團拒絕改革方案的理由。

所以最終大家贊同了擴編散兵的計劃,但卻沒能透過法比安的改革計劃。

不過新任軍團副司令似乎並不打算氣餒,他又提出了新方案——將擴編和原先各團的散兵團集中成獨立散兵團,進行統一管理和訓練,然後再重新分配到各步兵團;假如戰事有需要,可以直接整編,集中作戰。

即便是不懂軍事的我也能夠看出,法比安副司令是借鑑了克洛維陸軍在聖徒歷八十年的陸軍改革,將原先分散再各個步兵團的擲彈兵連集中成一個作戰單位;透過這種方式繞過全軍,進行單獨的軍事實驗,探索散兵獨立作戰的可能性。

這樣既提高了新部隊的訓練效率,又繞開了大多數人的反對,同時還能為日後的改革鋪墊…不失為一舉三得的好辦法。

如此明顯的想法自然遭到了不少人的抵制,但在總司令的支援下,這一提案還是勉強得到了透過,確定了風暴軍團要向增強散兵力量的方向發展。

之後會議又陸續透過了擴編方案,輕型火炮方案,小型戰地醫院方案,軍靴與冬裝方案,以及全面武裝方案。

全新的“風暴”軍團,將擁有一個以輕騎兵為主的騎兵團,一個擁有十六到二十四門火炮(其中輕型火炮佔三分之二到四分之三)的炮兵營,每個步兵團在原先基礎上擴編一個散兵營和一個線列兵營,參謀部在原有部門基礎上增加一倍的人員編制,併為戰地醫院配備了便於在戰場上行動的馬車。

用安森·巴赫大人的話說——這是‘風暴’軍團真正成為一支軍隊,而非小規模武裝集團的開始。

各戰鬥單位的兵力和武裝大大增強,後勤與參謀部門日漸專業化,每個步兵團逐漸成長為過去的‘風暴團’,擁有了單獨執行軍事行動的可能,許可權也得到了極大的加強,軍團逐漸成為指揮單位,而非戰鬥單位。

同時軍團吸取了去年戰鬥時的經驗,為部隊訂製了更加適合新世界氣候的軍裝和軍靴;雖然這將大大增加後勤成本,但確實屬於必要之舉。

並且因為許可權的提升,風暴軍團擁有了直接從本地徵召平民參軍的許可權,必要時將直接武裝白鯨港的普通民眾,作為輔助軍團參與戰鬥;而在此之前將繼續強化已經逐漸步入正軌的射擊軍,將其正式納入軍團的戰鬥序列。

整個計劃僅前期投入,就迫近上萬金幣,時限是三個月;而整個改革的成功與否,將由他的敵人給出最終的答案……”

…………

十五點三十分,軍事會議終於落下帷幕;與會的軍官們紛紛長舒口氣,一臉疲憊的離開了僵坐整整四個多小時的椅子,帶著滿意或遺憾的表情向外走去。

無論如何,這場過於漫長中間還沒有間斷的回憶,總算是給了軍團上下一個答覆;雖然這個答覆並不能讓所有人都高興,甚至是很不高興…但總歸是有了答覆。

原本幾乎是安森·巴赫一言堂的風暴軍團,開始向軍事民主的風格轉變;而得到了新權力的軍官們,身上也多了全新的責任跟義務,不能再像之前那樣,當個純粹的日子人了。

更直白的說,就是他們更像個結構緊密的利益集團。

如此果斷的放權,除了因為需要軍官們配合自己的改編,更是一份無奈:假如本土真的決定放棄殖民地,把自己當成吸引帝國人火力的棄子,風暴軍團就是他安森·巴赫最後也是全部的本錢。

所以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他都必須把這些人和自己牢牢繫結在一塊,結成不可輕易撼動的利益共同體,來面對本土的背叛和敵人的反撲。

當然,就算沒有這件事安森也是打算要放權的,只是節奏上可能會更慢些…畢竟規模越來越龐大的風暴軍團,光靠甩鍋給自己忠心耿耿的副官已經不能解決大部分的日常工作了,管理權下放是必須的。

隨著眾人一個個離場,空蕩蕩的會議室內,就只剩下安森和法比安兩個人仍然坐在位子上,表情各異的看著彼此。

“…我就不問‘為什麼’這種愚蠢又毫無意義的問題了,總司令閣下,但我還是有幾個小疑問需要從您在這裡得到答覆。”

沉默了足足半刻鐘,面色陰沉的法比安最先忍不住開口道:“對於我的情況,您究竟瞭解多少?還有,對於盧恩家族以及本土高層的情況,您…又瞭解多少?”

抽著菸斗的安森面不改色,只是瞳孔微微驟縮了下。

很顯然,自己這位“副手”掌握的情報,並不比真理會出身的第三步兵團長諾頓·克羅賽爾少多少,甚至有可能更多。

不過這並不是什麼特別令人意外的事…出身克洛維城又是近衛軍,法比安會對盧恩家族知道的比普通人更多是很自然的事情,這個千年歷史的施法者豪門在克洛維上層大概也不是什麼秘密,就算是中下層如果有心並且能觸及這方面的資料,瞭解起來也並不是十分困難。

再加上他還是王室的直屬密探,安森甚至不止一次懷疑,法比安是不是曾經和盧恩家族直接接觸過,否則為什麼會對塔莉婭的存在接受起來那麼自然?

但至少現在,安森還沒打算和自己的副司令徹底攤牌。

“我知道你是克洛維城本地人,我知道你加入近衛軍是走了關係的,我還知道…你一直在為王室效力。”安森輕描淡寫道:

“還需要我再繼續說下去嗎?”

“不,這就夠了。”法比安的表情逐漸凝重,將驚訝的眼神隱藏的很好。

“本土高層…如果你說的是樞密院和王室的態度,我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大致已經猜到一部分了。”安森繼續不緊不慢道:

“至於盧恩家族,雖然塔莉婭現在去了冬炬城,但為你我性命考慮,我不會向你透露任何內容,你也不要試圖從我這裡打聽任何事情——這是對我們最好的選擇。”

“這我明白。”法比安微微頷首:

“現在我終於可以確定,您是在知曉事情真相的前提下做出的這一系列決定,而非被完全矇在鼓裡。”

“請原諒我對您的試探行為,因為這真的很重要——事關幾千人的生死存亡,同時也關乎我自己的死活,不得不謹慎些。”

安森吐了個菸圈,並沒有多說什麼。

“既然明知情況的嚴峻性,依然決定留在殖民地,甚至大規模擴編軍團,還設立了射擊軍這一僕從軍…您似乎對自己面對的局勢很有信心。”

法比安的表情仍然十分凝重:“我必須提醒您一句,本土對殖民地的情況非常不看好,尤其按照西線最新的戰報,皇帝已經在有意的控制目前的戰線,將許多機動兵力收縮到了後方。”

“目前陸軍高層的判斷是敵人在集中兵力,準備從戰線上某點展開集中突破,按照兩年多前奇襲雷鳴堡的路線,截斷克洛維南方交通中樞,再迫降南部要塞。”

“但其中也不乏另一種聲音:皇帝並未放棄對殖民地的控制,準備展開全面反撲——目前可以預見的,帝國將集中四到六萬人,接近兩個軍團的兵力!”

“那就讓他們來吧。”安森放下菸斗:

“帝國要是能拿出這麼多人力物力,把五六萬名士兵扔到新世界的海岸線和冰原上,我就有把握讓這五六萬人統統不剩,變成軍團農莊的肥料。”

“我相信您有這份實力。”法比安點點頭:

“但現在的風暴軍團還有一個巨大的缺陷,如果不能在來年六月之前解決,將非常致命。”

“這我當然清楚。”

安森忍不住嘆了口氣:“但本土處處提防著我們,連最基本的兵源都不肯給我們,能夠弄到一座小型的軍工廠已經是極限了。”

說實話,他不是沒有想過增加對本土的採購力度,但一方面船運的貨倉有限,另一方面殖民地其實並沒有那麼多的財力富裕,能夠讓他無限度的購買各種軍火。

再加上本土的各種限制,哪怕是從盧恩家族的奧古斯特軍工廠進貨,還有塞西爾家族在港口一路綠燈通行,難度依舊不小。

就在兩人逐漸陷入沉默的時候,已經離開了有段時間的參謀長突然破門而入,打破了這難得的寂靜。

“砰!”

粗暴的一腳踹開大門,上氣不接下氣的卡爾半蹲在門口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足足過了半分鐘才直起腰來,一邊喘一邊看向滿臉錯愕的二人:

“港、港口、港口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