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森!安森,沒死吧?沒死就醒醒!”

急促的男聲在耳畔響起,還附帶“啪啪啪!”的叫醒服務。

感受著有些腫脹的刺痛感,安森猛地睜開眼睛,努力將目光聚焦在身邊的人影上——表情慌張的科爾·多利安單膝跪地,右手對準自己的面頰高高舉起。

怪不得自己的臉這麼疼,話說這種時候叫醒昏迷的人不應該是人工呼…算了…在心底翻了個白眼,躺倒在地的安森朝次等審判官微微頷首,示意對方沒事。

“太好了!”

科爾·多利安面色一喜,趕緊雙手攙扶著將安森抱起,半平躺著靠在牆邊,嘴裡還在說個不停:“我就知道你沒事!你可差點兒把我們給嚇壞了,但塞拉說她聽見你還有呼吸,就讓我趕緊過來把你先弄醒……”

靠在牆上的安森抬起頭,耳邊是次等審判官的滔滔不絕,還有些模糊的視線掃向周圍,原本還算空蕩蕩的房間內擠滿了面色各異的人們,全部都是求真修會的審判官們。

人群之中他還看見了同樣在默默望著自己的塞拉·維吉爾——面色蒼白的女審判官坐在一張輪椅上,胸口纏滿了繃帶。

所以為什麼叫醒自己的不是她,而是這個廢話特別多的次等審判官?

再次嘆了口氣,面無表情的安森看向還在說個沒完的科爾:

“情況怎麼樣了?”

“黑法師死了!”

科爾·多利安歡快道,完全沒有注意到安森的表情:

“塞拉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他生命跡象消失的痕跡,非常清晰非常完整,基本可以確定無誤——黑法師,或者說梅斯·霍納德教授還有他的學徒布洛恩,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的中校大人你可太了不起了!就在我知道梅斯·霍納德居然是褻瀆法師的時候,差點兒以為這次我們全都得光榮犧牲了,我連遺屬都想好了…結果居然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安森的表情微變。

不會錯的…自己昏迷前的的確確看到那抔灰燼中,有某個動心活了過來。

那時的梅斯·霍納德教授,並沒有徹底死去。

所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梅斯·霍納德跑了,還是說另有幕後黑手?又為什麼會放過自己?

不解的安森目光瞥向塞拉·維吉爾,面無血色的女審判官朝他輕輕頷首示意,心領神會的安森表情旋即恢復了原狀,繼續問下一個問題:

“外面的情況呢?”

“暴動已經結束了。”次等審判官輕笑道:

“差不多就是塞拉告訴我們黑法師已經死了的時候,圍攻克羅維大教堂的暴徒們不知道怎麼就潰散了,緊接著那幫趁火打劫的也跟在後面跑了;兩個連的散兵衝出去,跟在潰逃的暴徒後面收復了整個紅磚街。”

那是因為梅斯·霍納德教授死了,他對那些暴徒們的催眠自然也就結束了…安森默默在心底道。

“圍攻奧斯特利亞宮的一幫人,貌似和卡洛斯二世陛下還有樞密院達成了某個條件,聽說是那位了不起的家辦到的。”

“詳細的我也不瞭解,但我只知道一件事——近衛軍的那幫渣滓們,終於要徹底完蛋了。·”

聳了聳肩的科爾·多利安忽然露出一副莫名玩味的表情:“其它街區的情況現在還不太清楚,據傳聞是有一支軍隊乘坐蒸汽列車及時趕到,現在正一個街道一個街道的肅清呢。”

“猜猜看,是誰?”

他滿臉堆笑的朝安森問道。

安森微微蹙眉,認真想了一分鐘:

“路德維希·弗朗茨?”

“呃……”次等審判官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皺著眉扭頭看了眼身後,然後十分困惑的看向安森:

“總主教告訴你了?”

“沒有,但他不是說過我只要守住大教堂到三月一日為止嗎?”安森理所應當的答道。

“啪!”

科爾·多利安一巴掌拍在臉上。

“你還沒告訴我是不是呢。”

“……對,就是他。”

一臉沮喪的次等審判官嘟囔道,很是失落:

“這位總主教的親兒子沒有執行陸軍原地固守的命令,帶著八千人北上在橡木鎮搶了一輛火車,一路趕到了王都。”

“現在這位少將大人已經變成了克洛維城的救星,平息暴動的全部功勞都變成他一個人的了,樞密院的一幫改革派和激進派快把他吹上了天,陸軍都不敢提他違抗軍令這事。”

“現在是幾點了?”安森突然問道。

“呃…九點三十分,當然是三月二日的九點三十分。”

次等審判官看了眼懷錶,抬頭瞥著安森:“怎麼了?”

“哦,沒事。”

原來如此…安森終於明白,為什麼路德·弗朗茨一定要自己堅守教堂到三月一日了。

他在察覺到情況開始變得不對之後,就立刻開始運作讓路德維希·弗朗茨少將北上的準備;秩序教會無權干涉陸軍的決定,但買通幾個人,讓雷鳴堡徵召軍部署在某個靠近交通要道,方便“趕火車”的位置,路德·弗朗茨肯定辦得到。

接下來就是確認暴動何時會出現,以及路德維希·弗朗茨何時能趕到王都…所以有了“三月一日前,決不能讓大教堂陷落”的要求。

至於目的…這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

安森甚至懷疑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路德·弗朗茨的計劃,藉助近衛軍不被信任和克洛維城外城區的治安引雷,讓弗朗茨家族有機會插手王都治安軍。

他花了極大的力氣又付出了不少代價,才令樞密院和陸軍同意教會建立一支保護大教堂的治安軍;結果路德維希不願回來而且還推薦了自己,於是就有了之後一系列的麻煩……

“行了,該說的都說的差不多了。”

垂頭喪氣的科爾·多利安沒有失落太久,很快就重新恢復了一貫歡樂的表情:

“我的團長大人您還有什麼要問的,沒什麼的話,我們就得把您送去醫院了!”

看著次等審判官亮閃閃的眼睛,靜默了數秒的安森緩緩開口道:

“勞倫斯·貝爾納特……”

“他…怎麼樣了?”

話音落下,密室內的氣氛驟然一黯。

“勞倫斯隊長啊,哈哈……”

科爾·多利安依然笑著,只是聲音突然變得沙啞了起來,抿了抿嘴,目光躲閃道:

“他…嗯…他可沒你運氣那麼好。”

安森沒有說什麼,安靜的緩緩抬起目光,密室內的審判官默默的朝兩側移動,讓出了藏在他們背後的身影。

勞倫斯·貝爾納特依舊靜靜的靠在牆上,嘴邊咬著安森當時遞給他的菸斗,裡面的火星早已熄滅,也看不見飄出來的煙。

原本釘在地上的斧槍和軍刀被取出,和被他扔掉的“匕首”左輪一起平躺著放在他左右手的位置;失去光彩的眼睛彷彿依舊在望著自己,嘴角凝固著最後一刻翹起的弧度。

“…呃…差不多就是你看的那樣,勞倫斯隊長是‘狂獵騎士’血脈的天賦者,一般的物理攻擊根本不可能在他身上留下多嚴重的傷,所以主要是精神層面的……”

“塞拉說是因為他承受了過量的精神傷害,已經到了無法自我修復的狀態,在快要崩潰和失控的時候選擇了…那個…那個……”

“自我終結。”

看著突然陷入語塞的次等審判官,塞拉輕聲“提醒”道。

“對!就是這個,自我終結。”

科爾·多利安僵硬的抽動了下喉嚨:“因為他非常清楚,他這樣的天賦者一旦變成了負面情緒和黑魔法的傀儡,究竟能造成多大的傷害;相較於那樣的結局,勞倫斯寧可去死。”

不等安森開口,深吸一口氣的他用力聳聳肩膀,快速開口道:“當然,你也不用太傷心,更不用替勞倫斯難過…因為這就是他的選擇。”

“或者說這是我們所有人的選擇,我們主動要求幹這個的,沒人逼我們,而且也知道這個行業有多高的風險——據說死亡率就和風險最高的礦洞差不多,哈哈!”

“當然回報也不少,比文職多了三分之一的薪水,一年領六次補貼,能在教會申請小額的無息貸款,然後……”

“如果不幸犧牲了,還能被當成英雄。”

科爾·多利安輕笑道,只是那個笑容越來越勉強。

安森微微頷首,目光平靜的看著他:

“能讓我單獨在這兒待會嗎,和勞倫斯一起?”

“不用很長時間,十分鐘後就夠了,我…有些話,我想一個人和他說,能麻煩你們暫時先離開嗎?”

“當然,沒問題,可以理解!”

次等審判官立刻起身說道,快速轉過身背對著安森,朝一眾審判官們招呼著:“都聽到了吧,所有人離開十五分鐘,然後再過來打掃現場!”

沒有人反對…死寂無聲的密室內,審判官們紛紛轉身離去;有的離開前還不忘朝安森頷首示意,眼神中帶著理解和些許敬佩的表情

他們當中不少人在瞭解過安森背景後,都曾經對這個“疑似施法者”的治安軍指揮官有過懷疑,擔心他是否有可能真的是舊神派的間諜,在暴徒圍攻大教堂時和黑法師裡應外合。

但當事實擺在面前時,一切曾經的憂慮都轉變成了加倍的尊重——即便是對宗教審判所而言,徹底消滅一個褻瀆法師也是極其難得的事情,更不用說還是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

科爾·多利安推著女審判官的輪椅,默默的站在死去的勞倫斯遺體前,直至所有人都走了之後才尾隨著離開。

“對了。”

走到大門前,次等審判官忽然停下了腳步,用很輕鬆的口吻說道:

“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就是莉莎她…失蹤了。”

“失蹤了?”

安森表情一愣。

“對,更準確的說是找不到她——我們下來的時候沒發現她的身影,只在地上撿到了密室的鑰匙,問了一圈也沒有誰看見她或者知道她去哪兒了;原本以為她也在密室裡,結果也沒有。”

科爾頓了下,帶著幾分勸慰的口吻道:“不過你也不用太緊張,我們檢查過一遍了,密室外還有樓梯上都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塞拉也沒有發現有其他施法者的氣息,所以她現在肯定沒事。”

“她…大概就是跑到大教堂內的某個房間,結果不小心迷路了——話說其實大教堂比我們想象的大多了——我相信,以莉莎·巴赫小姐的實力,這世上能困住她的地方,大概還沒造出來。”

“噗——”

安森不禁一笑,嘴角忍不住的上揚:“確實。”

房間裡響起了三個人的笑聲。

輕笑著的安森凝視著科爾的背影,腦海中倒映著他淚痕滿面的笑容。

直至審判官們走遠了,安森的目光才重新轉回了勞倫斯的遺體。

望著那雙衝自己微笑的眼睛,沉默良久的安森抽動了下喉嚨,默默開口道:

“抱歉。”

“之前在解釋的時候我沒有和你說實話,或者說…沒有說全部的實話。”

“沒錯,我其實一開始並不想成為施法者,我也的確是受到了梅斯·霍納德的逼迫,而且當時的情況是很危急,我必須立刻做出選擇。”

“但…梅斯·霍納德,他並沒有逼迫我,我是自願的。”

“沒什麼理由或者藉口,硬要說的話也只有一個——我想活下去。”

“更準確的說,是不受別人操控的活下去,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如果事情真的像德拉科·維爾特斯說的那樣,風暴就要來了,我絕對不要做被剝奪和改變的那個。”

“僅此而已。”

“所以非常抱歉之前騙了你,雖然看你的表情,大概你也早已經猜到了。”

輕輕嘆息一聲,緩緩起身的安森目光從審判官移向了一旁;被爆炸波及到的聖艾薩克蒸汽差分機仍舊完好無損,除了稍微有些燻黑之外,依然完整保持著爆炸前的狀態。

靜靜的密室內,安森默默將右手伸向大衣內襯衫的衣兜,從中取出了三張白色的卡片。

和插在差分機上記錄著《大魔法書》的記憶卡片,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