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區,威茲勒宅邸。

安森從街角漫步而過,用肉眼觀察著街對面被一座庭院環繞的三層建築,右手亮銀色的審判官懷錶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響,飛快走動的秒針拽動著它的“兄弟”們不斷向八點整靠攏。

戴著一頂黑色半高禮帽,用雙排扣長袖黑風衣擋住身下軍裝的安森,刻意把自己打扮得像個白鯨港議員,為此甚至還換了雙靴子,找了根結實漂亮的手杖。

他在周圍轉了好幾圈,就像是漫無目的的散步一般,只是刻意的避開人群密集的區域,專挑那些狹窄曲折的道路,以至於衣服上蹭的到處都是汙點,連禮帽和衣領都未能倖免。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就在還有五分鐘到八點整的時候,安森“啪!”的一聲合上表蓋,按下禮帽揣起懷錶,握著手杖大步向那棟三層建築走去。

輕輕敲了敲大門,沒多久門後就出現了一位穿著考究,打扮得像個管家的中年人,急匆匆走上前來,頗有些戒備道:“抱歉,今晚梅森老爺邀請了位貴客一起……”

安森抬起頭,微笑著用手杖頂了下帽簷:

“我就是‘那位’客人。”

面色驟變的管家先是一怔,旋即躬身行禮:“失禮了!”

話音剛落,他便立刻轉身匆匆離去。

十分鐘後,梅森·威茲勒慌慌張張的從屋子裡走出來,急匆匆跟在後面的管家手裡還拿著他的手杖和禮帽。

“守備司令大人,您怎麼…這麼一身打扮?!”梅森上氣不接下氣的打量著安森,驚愕的同時從中年人手中接過帽子:

“而且只有您自己…一個人?!”

安森輕鬆的笑了笑,頗有些意味深長的看著他:

“這樣不好嗎?”

“呃…好!好極了!”梅森趕緊乾笑兩聲,討好似的回應道;他趕緊開啟大門,引著安森穿過庭院進屋。

走進客廳,溫暖乾燥的熱浪立刻撲面而來;管家取走了兩人的外套、禮帽和手杖,轉身從玄關處消失的無影無蹤。

表情中保持著一絲諂笑的梅森依然走在前面,將安森領到了餐廳。

威茲勒宅邸的餐廳不算大也沒有過多的裝飾,但看上去十分的溫馨,柔軟的地毯,造型精緻的壁爐還有厚重的窗簾,無不透露著北方冰天雪地的風格,彷彿連空氣都變得暖洋洋的。

壁爐上還掛著幾幅造型“簡約”的油畫,隱約能看出來彷彿是白鯨港的風景畫。

“那是我兒子的作品。”梅森的臉上露出了寵溺的微笑:

“他是在白鯨港出生的,從小就痴迷油畫,對家族的生意怎麼也提不起興趣;我打算等他再長大一些就送回本土的北港,在那裡為他找個像樣的老師。”

安森配合的輕笑了一聲:“您真的很愛這個兒子。”

“沒辦法,他是威茲勒家族的獨子…我可沒辦法拒絕他。”梅森苦笑了聲,無奈嘆了口氣:

“只是下一代的威茲勒家族看來是沒辦法經商,要靠賣畫為生了。”

“我認識一位還很年輕的畫家,他在克洛維城很有名——聽說有一副畫字慈善拍賣會上賣出了天價。”安森很熱情的接過話題: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寫封信邀請他到白鯨港來,成為您兒子的私人教師。”

“真的?!”梅森眼前一亮:

“我…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您真是太、太大方了;秩序之環在上,克洛維城的大畫家…小貝克蘭會激動到睡不著覺的!”

安森淡淡一笑:“舉手之勞罷了。”

但對方的表情絲毫沒有因為他的客氣而減少,反而變得更加莊重了許多;他站直身體,甚至刻意扶正了自己的衣領。

“對您,這或許真的只是舉手之勞;但對威茲勒家族,這件事意義重大。”梅森正色道:

“因此作為威茲勒家族的主人,小貝克蘭的父親,我必須代他…也代威茲勒家族向您鄭重的表示感謝。”

安森微微頷首,話鋒一轉:“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可以用這件事作為交換,向您打聽一件事呢?”

“當然可以,您要問什麼?”梅森熱情的隨口答應道。

安森看著他,故意將將右手藏到身後,笑意不減:

“無信…騎士團。”

話音落下,溫暖的餐廳突然變得燥熱了幾分。

熱情的梅森依然微微向前探頭,瞪大眼睛,彷彿還在準備傾聽安森的問題。

微笑的安森沉默不語,安靜的打量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就在這時,之前的管家推著一輛餐車走進了房間,身後還跟著一位穿著豔麗的女性。

她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懷中捧著一瓶黑朗姆,高高盤起的髮髻和略顯豐腴的身材,配上得體的裝束與神態,顯得雍容而華貴,彷彿是克洛維城的貴婦人。

但在那矜持的神色中,卻有著一絲隱藏得很好的恐懼。

“晚上好,尊敬的守備司令官閣下。”她微微屈膝行禮,捧著那瓶一看就價格不菲的黑朗姆向安森走來:

“聽說您今晚要到我們家做客,真是太令人趕到榮幸了!我特地去檢查酒窖,找到了這瓶珍貴的……”

“夫人。”

熱情的梅森突然開口,頭也不回的對身側的貴婦人道:“時間已經很晚了,你先回房間休息吧…不用等我。”

“很晚?可現在還不到九點……”

威茲勒太太“詫異”道,眼眸在二人之間流轉:“作為這個家的女主人,為貴客斟酒是我唯一能做……”

“時間已經很晚了。”梅森又平淡的重複了一遍,依然沒有回頭看她:

“先回去休息吧。”

雍容華貴的威茲勒太太“愣”在了原地,竭力保持著微笑。

管家默默地站在餐車後,低頭不語。

“威茲勒太太。”始終沉默的安森突然開口道。

“嗯?!”

貴婦人猛地回頭,微笑著看向安森,彷彿在看一頭要吃人的野獸。

但安森只是輕輕撫胸,鄭重的向她行了一禮:

“很高興遇見您,祝您今晚能做個好夢。”

“啊!哦…謝謝!我…我也祝您…祝您能有個…有個愉快的夜晚!”

她結結巴巴的說完了這番客套,轉身將酒瓶遞給了一旁始終沒吭聲的管家,又客套的向二人行了一禮,姿態優雅的逃離了溫馨的餐廳。

安靜下來的房間裡,餐車前的管家默不作聲的開啟了酒瓶,為兩人上菜。

一時間,氣氛彷彿又回到了開始時的模樣。

“無信騎士團?”

梅森十分自然的端起了一杯朗姆,疑惑的眼神中帶有幾分好奇:“那是什麼?聽起來很像是帝國那邊的團伙。”

“這是一夥帝國的叛徒,三五成群組成的地下組織。”安森煞有其事的解釋道:

“前幾天在茶壺街,我幹掉了一個,又抓住了剩下的兩個——他們已經招供了,幾天前遇難計程車兵和平民,就是他們的手筆。”

“哦?!”

梅森一臉震驚:“這麼說…他們就在白鯨港?!”

“而且已經在殖民地盤踞多年了。”安森微微頷首,觀察著對方的眼神逐漸凝重:

“不僅如此,這些逃出帝國的騎士除了繼承的血脈之力,甚至還拋棄了他們的信仰,成為了不信神的人!”

“不信神的騎士?!”梅森更加震驚了。

“所以您就能理解我的擔憂了吧?”

安森微微頷首,端起酒杯小抿了口:“一群盤踞在殖民地的帝國騎士,而且還自稱是‘不信者’…這樣的傢伙潛伏在我們身邊究竟能造成多大的危害,應該不需要我再解釋了。”

“確實如此!”

難掩震驚的梅森連連點頭,但眼神中依然留有一絲困惑:“可…對於這樣的傢伙,我能給您提供什麼的幫助呢?”

“梅森·威茲勒先生,您是整個冰龍峽灣最成功的的商人,沒有之一。”安森放下酒杯,輕笑著開口道:

“像您這麼成功的商人,一定懂得鑑別商品的價格,以及什麼樣的人才是更有誠意的買家。”

“多謝誇獎,但是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梅森歉意一笑,眼神中充斥著真誠:“還請說得更詳細一些。”

安森挑了下眉毛,輕聲開口道:“我從我的書記官那裡瞭解到,您主要是從事遠洋貿易的;食鹽,皮革,海產,礦石……還有移民。”

“尤其是移民——本土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人想要離開舊世界,到新世界開始新的生活,刨除一小部分偷渡者,絕大多數都需要依賴遠洋貿易;我在北港的時候打聽過,一張前往新世界的船票價值普通船工三個月的薪水。”

“不僅如此,這些新移民在殖民地也是非常值錢的‘商品’,許多農莊、作坊和礦場都願意開價‘預訂’某些有一技之長的移民,非常樂意為他們付錢。”

“所以我得出了一個結論。”安森微笑著總結道:

“如果要說整個殖民地誰對移民的情況和底細最為了解,肯定就是那位在‘移民貿易’中佔股最大的人。”

“也就是您,梅森·威茲勒閣下。”

安森的語氣無比的肯定。

一旁的管家默默上前,再次將兩人的酒杯斟滿,醇厚的黑朗姆隨著房間內徘徊的熱浪,散發出濃郁的酒香。

梅森抿了一小口,然後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您的書記官很厲害,過去白鯨港的移民一直是由白鯨港商會,也就是威茲勒家族負責的。”

“過獎。”安森輕笑了聲。

“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就清楚他們所有人的底細——比如如果您不說,我甚至不知道白鯨港存在著一群自稱‘無信騎士團’的傢伙。”梅森的語氣無比真誠:

“更想不到他們居然有膽量,敢襲擊您計程車兵。”

“也許他們並不是故意的。”安森笑容不減:

“只是受到了某些人的指示,不得不這麼做罷了。”

“沒錯!就是這樣,您說的太對了!”

梅森突然激動了起來,表情彷彿深有同感:“白鯨港是個小地方,所有人之間都互相都認識——此我們往往要因為某些人,而不得已做違背內心的決定!”

“其實只要有的選,很多事情都是可以不做的!我們都只是想好好活下去罷了,這有什麼錯?!”

“這沒有錯!”安森無比肯定道:

“擁有選擇的自由…個人認為,這就是殖民地相較本土最大的不同。”

“我也這麼覺得。”

梅森深以為然:“自由,選擇的自由…這正是殖民地最有魅力的地方;不僅買家可以選擇想要買誰的商品,賣家也同樣可以選擇將自己的商品賣給誰。”

“現在,我這個買家就希望從您手中買走一樣商品。”安森按住胸口,意味深長的看著對方:

“無信騎士團。”

“可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他們。”

梅森的眼神很真誠。

“沒關係——您剛剛也說了,白鯨港是個小地方,所有人彼此都認識。”安森的眼神比他更真誠:

“我不需要您將無信騎士團交給我,因為您不認識他們…所以我只需要您幫我做一件小事。”

“當然可以。”梅森立刻答應道:“什麼事?”

“像無信騎士團這種組織,背後不可能沒有資助者;而能資助無信騎士團的人,一定在白鯨港很有勢力。”安森沉聲道:

“我希望您能替我告訴他們,停止資助無信騎士團以及任何類似的組織,斷絕和他們之間的聯絡。”

“沒有問題。”

梅森興奮的點了點頭,表情明顯比剛開始放鬆了許多:“還有別的嗎?”

“沒有了,這就是我唯一想要的。”安森搖了搖頭:“一個沒有異教徒和地下組織,和平且繁榮的白鯨港,對我們大家都有好處。”

“您說的真是太對了,這正是我們所有人都希望的。”梅森微微頷首,目光微微轉動:

“那不知道為了這樣商品,您願意給出的價格是……”

安森輕笑道:“我不太懂貿易,不如您幫我開一個價錢?”

“樂意效勞。”梅森遲疑了片刻,半試探的問道:

“您覺得‘承諾未來三年內,讓白鯨港維持現狀’…怎麼樣?”

“聽起來是個很合理的價格。”安森微微頷首:

“但是不行。”